闵夫子的课还算十分活跃,众人情绪高昂,就差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讨。
“许公子,你学识渊博,向来有独到见地,这二位可有觉得欣赏的观点?”
许公子?沈落忽然听得问话,循声望去。
许方褚的眼神正与他对上,这位满脸横肉的许公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他粗壮的指节在桌上敲击,听得一旁问话频频点头,似乎若有所思,可目光落在沈落身上分明片刻也不曾移开。
见沈落看他,许方褚连意思都不意思了,向他这边露出一个油腻又微妙的笑,目光从沈落身上扫过,眼里露出惊艳与恶意。
不过一眼沈落就移开了目光,觉得不适又奇怪,更因先前带了反感抵触。
一旁的赵元琅正在与赵言吾低头说话,那位小公子面上似有疑惑。
至于一旁的纪朝,他人已经有些麻木了,与周围如火如荼的讨论显得格格不入,只在听得沈落声音后在心里稍微一想,觉得子立说得不错,颇有想法。
“好了,诸位安静。”夫子一语,让这场声势不小的讨论停了下来。
“我昨日提出的问题,也许会一直延至后世,方才各位的见地都没有对错之分,无论今后如何,只有靠诸位尝试,或有一日才能茅塞顿开,走出窠臼。”
沈落点头,觉得夫子这话才算妥当。
他方才为何会那般说?便是因为父亲曾追本溯源,深入剖析过当中的不同,而最后,沈谬选的是破两家之言。
父亲当前仍在尝试,不知能否得到别人的认可,可单凭他已在这一步上走了十几载,就足够让沈落大为惊叹了。
凡事若无第一个尝试的人,又怎会有后来狭窄的对错。
沈落思索的模样落入赵元琅眼中,太子细细回想,觉得沈家小公子确实与旁人不同,又绝不是为了标新立异。
沈小郎君有几分本事,赵元琅抽回了被赵言吾勾去的手,心情陡然愉快,沈谬拒绝出仕,却推出了一个沈落,且如今到他面前,沈落这样一只温良的兔子岂能放跑?
初入蕲溪的第一节课,沈落还算适应,闵夫子的许多内容讲得很深,以小见大,鞭辟入里,当中有些与他从前所学可以相互印证,有些有出入的地方也能引他思考。
一切都好,除了……沈落一眼望去,又见没什么异常,便收回视线,心道约是自己多想了。
下了课,纪朝的模样瞬间委顿,对他道:“子立,你在此处稍等我,师兄去去就回。”说着便捏起自己的课业,迈着视死如归的步子去向夫子书室。
沈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见这场景笑着摇头。
一旁赵元琅与赵言吾还在,沈落转了视线,看向他们。
“赵……”沈落顿住,他与赵元琅互相知根知底,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
“子立唤我表字衍安即可。”赵元琅温声道,一旁的赵言吾探出头来,却是先打量身前的赵元琅,才将目光移向沈落。
“沈公子直呼我姓名便可,我还未曾取字。”赵言吾的声音确实不像寻常男子厚实,有些纤细,模样神态却十分彬彬有礼。
“他是我的堂弟,一位亲王家的小辈,想来蕲溪书院念书。”赵元琅语气无奈,对上赵言吾的眼神却又很顺从。
却是不像堂兄弟了,沈落心想,道:“若是不嫌弃,言吾唤我一声子立兄便好。”
赵言吾见他模样端方清朗,眉眼含笑地点头。
“子立方才的话我听了,”赵元琅道,“想必你身边已有了集两家之长的人。”
沈落避开他的试探,笑着道:“衍安兄说笑,不过是突发奇想,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罢了。”
赵言吾大概是因着年纪小,夫子没有考校他,可小公子本人却是有些想法。
“之前我见的大儒多是今文经一派,子立兄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任重道远,实在太难。”
“总会有人走的。”沈落语气温和,想起父亲那些堆起来的书稿。
“为往圣继绝学”何其难,父亲已走了很远,那他也要兢兢业业脚踏实地才好,切莫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赵元琅知他在等人,也不多留:“我们先走一步。”
沈落点头,见他们二人身影交错,渐行渐远。
纪朝在夫子那儿待得不久,回来见到书室还剩几个零零散散的身影,沈落等在一旁,于是快步前去,一手攀上他肩:“走吧,子立,回学舍去!”
沈落与他一同走出门外,没见到纪朝手里的课业,问:“夫子怎么说?”
“还好,夫子说这次课业难,让我重作一篇罢了。”纪朝免了责罚,心情十分轻松。
二人有说有笑,一个不察,临出黎山堂时沈落撞到了人。
“抱歉,在下并非有意……”沈落低头为那人捡了纸张,话还没说完,就见人接过手去匆匆离开。
这?沈落看向那人背影,什么事这么急?
“曹方默,你傻了不成,跑这么快做甚么!?”纪朝认出他,不知下学了还有什么可毛毛躁躁的。
“曹方默。”沈落见那人穿着书院统一的服饰,知晓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不过文章作得不错,沈落方才匆匆一瞥,见他今日课业的一些想法很是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