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习俗各地有所不同,吴晨家的习惯是,大清早六点不到,由长辈带领各家晚辈去给祖先上坟,祭过之后,辞年与迎新才算开始。在农村,到了除夕很多人早已把家务料理妥当,劳碌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就有大把时间扯闲篇,吴晨绝对不想成为他们眼前现成的谈资,所以他很乐得一早就去上坟,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同乡的那些熟人。
顺利完成今天的第一件事情,吴晨不敢有丝毫松懈,对他而言,最繁重的家务——贴春联,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只是他第八次单身回家过年或更早,贴春联不过是一项愉快的家务劳动,但对第十三次单身回家过年的吴晨而言,就必须十分小心。吴晨和大哥,兄弟俩的房子同在一个大院内,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要贴的春联是别人家的两倍多,特别是东西两个院门因为地势高,必须使用扶梯和板凳,需要兄弟俩配合才能顺利完成。不过,照吴晨妈妈的说法,他老是不结婚把家里的气氛都给破坏了,所以贴春联时,父子、兄弟之间往往暗中较着劲,旧门联是否清理干净、春联高度是否合适、是否对齐、用多少胶水、怎么粘连,横批和门钱是否正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父子三人常常意见相左,加上天冷冻手,极易拱火。这两年吴晨学乖了,他知道家里人因他气不顺,所以他从不发表意见,要他怎么贴就怎么贴。从两个院门,到两个堂屋大门,再到东西厨房的门,加上东西院门的四个灯笼,以及楼上门窗的春联,全部贴完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在整个过程中,吴晨像个老实勤勉的工人,只干活不说话,心平气和地服从大哥或父亲的指挥。顺利地贴完春联,直到这时,吴晨才算是松了今天的第一口气。
自吴晨记事以来,他家的年夜饭就一直安排在中午,较真的人或许会觉得“年午饭”更为合适。不过以午饭为主也有它的好处,起码晚饭时不必吃得太多。年夜饭本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但对第十三次单身回家过年的吴晨而言,年夜饭可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有人要给你介绍个女孩子,趁过年有空去见见吧。”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着年夜饭,一边问吴晨。
吴晨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他看妈妈今天心情不错,于是,抱着绝不给家人添堵的心态,说:“行,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先了解下,然后再见面。”
“听介绍的人说这个女孩在上海工作,和你同岁,女孩妈说她要今天下午才到家,她父母的意思是让你先到她家去,先给他们和她家舅舅看看,然后你再和女孩见面。”
吴晨一脸蒙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让我先给她父母和亲戚看一下?就是说她父母和亲戚先给女儿把关,只有他们满意了才能见她家女儿呗?”
妈妈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相亲有点不妥,但妈妈一心只想着:见一面总归多一点机会,只要能让儿子早日成家,这些都无所谓?吴晨心里非常不愿意,但不好表露出来,只好平心静气地说:“我觉得吧,最好还是先加个微信,起码要先了解一下吧,沟通好了,再见面也不迟,反正过年有的是时间。”
妈妈笑了笑,继续炒菜,没有再说话。
吴晨并不反对春节期间相亲,但像这样的相亲——让父母亲戚先把关,满意后才能和女儿见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吴晨心想:难怪这女孩三十五岁还是单身,哎,不幸的相亲真是各有各的不幸啊!
放过鞭炮,烧过纸钱,敬过祖先后,年夜饭就开始了。吴晨一坐下,就发现饭桌上立刻显出尴尬的节日气氛,父母一人坐上席一人坐下席,大哥大嫂一家坐父亲右手边,而左手边只有他一人。此情此景,父母见到怎能不生郁结之气?吴晨不忍看父母的脸色,也怕他们唠叨,赶紧低头吃菜,好在妈妈做的饭菜是天底下最香的,他已经很久没品尝过了。父母也不愿在这个时刻提不该提的事,破坏年夜饭的气氛,好在有大哥、大嫂,他们不停地向父母敬酒祝福,与父母聊着一年来的琐碎家常,小侄女更是活跃气氛的关键,有孩子的家庭总是热闹的,过年时尤其如此。吴晨明白,大家都刻意回避他的话题,但在过年美好祝愿下,酒过几巡之后,妈妈举起酒杯,对着吴晨说:“来,祝你今年事业顺利,早点找个老婆。”爸爸见妈妈打开了这个话题,也跟着说:“不要再拖了,再拖的话,机会全给滑掉了,一定要抓紧,要把它当成最重要的事情。”奇怪得很,诸如此类的话,父母要是没唠叨一遍,吴晨心里反而觉得不踏实,因为这些话已经牢牢占据他的心理预期,早来比晚来好,晚来又比不来好。吴晨不喝酒,举起葡萄汁回敬父母,同时用近乎向父母发誓许愿般的口吻说:“你们放心,我一定抓紧时间找,你们不要太担心。”这两年,这类家庭内部的恳谈,就像年夜饭上的酒菜一样,是除夕必不可少的节目。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着饭桌拉家常时,邻居陈阿姨来串门。陈阿姨和吴晨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在传统的邻里关系急遽消退的今天,吴晨父母和几个老邻居间还算融洽,这点殊为难得。
“吃过啦!来,喝杯茶。”吴晨妈站起来,热情招呼陈阿姨。
“吃过了,别忙,别倒茶,我刚喝过来的,吴晨什么时候回来哒?”陈阿姨关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