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潆听到身后尹如珏的叫喊声,得逞一笑,也不管尹如珏的怒气,便下车而去。
尹门主为萧潆准备了马车和衣物,萧潆躺在车内榻上,想着奔波多日,今日才真正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可当萧潆闭上双眼,耳畔却始终回荡着府中婢子们尖叫声,官兵们的打砸声,虽已近深夜,却是辗转难眠。过了这些日子,她的心已经不再有那么大的波澜,那份悲痛早已烙死在她心底,纵然面不改色,但触碰时仍是一阵颤栗。当初的绝望也好,惊惧也罢,到如今她却接受了这个事实,萧潆不是个认命的人,过往不可追,未来她倒想搏一搏,博她萧府满门的清白。
萧潆望着车顶的纹饰,始终难以入睡,因此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入秋的天气有一些微凉,林中万籁俱寂,萧潆披上一件月白纱衣,轻轻踱下马车,坐在空旷的地上,背倚车架。墨蓝色的天空,星辰在无声闪烁。萧潆伸出手放在眼前,看着月光从指缝间溢出。
尹如珏在车中也是百无聊赖,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掀帘而出,只见月光下的女子抬首静静望着天空,黑发倾泻,双手抱膝,尹如珏的心微微一动。
尹如珏走过去,坐在萧潆身侧,亦抬首望着天空,问道:“怎么,大半夜没功夫搭理本少爷,却有雅致在这里赏月?”
萧潆看到来人微微一怔,知道尹如珏在说自己刚才无视他的事,无奈笑着摇摇头,并不回答他的话。
片刻,尹如珏不自觉打了个喷嚏,萧潆瞅向尹如珏,道:“你不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尹如珏作出认真的表情,轻笑道:“当然是陪你。”
萧潆知道他在玩笑,也就没有理睬他,看了眼他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便转过了头。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尹如珏感受到这尴尬的气氛,便掏出贴身放着的玉笛,吹起了曲子。曲调婉转哀愁,大有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意蕴,如怨如慕,不绝如缕。
萧潆听到曲声,索性闭上双眸去感受,不觉双手紧紧抓住了衣角。
尹如珏曲毕,看到萧潆紧皱着眉,笑道:“怎么?被本少爷的笛声打动了?本少爷的确精通乐理,你无须敬佩。”
萧潆睁开双眼,眼角染上一层薄雾,淡淡道:“这曲子名唤《关山月》,是前线战士思乡念亲之曲,我是有感而发罢了。”
尹如珏收起笛子,看向萧潆,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江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女子,不曾想也有小女子情怀。”
萧潆瞪向尹如珏,道:“思乡之愁乃人之常情,古往今来大丈夫亦不可逃,怎是女子独有的。”
尹如珏伸了伸懒腰,微微一笑,道:“我巴不得离开家,去这江湖之中施展抱负,也免了成天在家中听爹爹挑刺儿。无论我怎么努力,他还是能挑我一堆的毛病。”
萧潆垂下眼睑,苦涩一笑:“我曾经也是厌倦了父母无尽的唠叨,经常翻墙头偷跑出去玩,想着何时能远离这束缚。可后来......我连爹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有一晚我做梦,梦里家中梁上挂满了白绫,地上红殷殷全是血,我使劲地喊但只有幽幽的回声,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草垛上,周围一片荒凉,真的......只剩我一人了……可我却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我必须为他们而活。这样的人生,除了恨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继续的理由。”
尹如珏一愣,怔怔地看向萧潆,他没曾想过面前这个看似无所畏惧的女子竟经历了这么多。看着萧潆眼眶泛红,不知是心疼还是敬佩,尹如珏不禁涌出了为她拭泪的冲动,在尹如珏伸出手的刹那,萧潆突然又开始说话,尹如珏猛的一清醒,又讪讪地将手收回。
“所以啊尹如珏,不要再说离开家这种话了,我能感觉到,尹门主很疼爱你,你同样敬爱你的父亲,否则你也不会半夜出去猎狐。珍惜你现在拥有的吧,不是所有的幸福都理所应当,睁眼天堂,合眼地狱,不过就是那一霎的事。”
看着眼前再次恢复平静的女子,尹如珏竟有一丝恍惚。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尹如珏心中自语。
今夜的风难得柔和,萧潆坐在草地上回忆着往事种种,嘴上不停地对尹如珏诉说着。
尹如珏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含笑看着萧潆,时不时打趣她一下,偶尔还招来萧潆一阵白眼。
就这样,两个人长谈了一夜,萧潆的心压抑了太久,无论说些什么,只要能说些什么她就觉得舒心。尹如珏就静静听着,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只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清晨——
“门主,一切都准备妥当。”
尹问山看向萧潆,道:“好,准备出城!江姑娘你便待在珏儿的马车中,切记无论发生何事都莫要做声!”
萧潆作揖,道:“是!多谢尹门主。”
尹如珏拉住萧潆,打了个哈欠:“我昨晚陪你谈心,一晚没睡,现在可是乏的很,待会还要帮你打掩护,你是不是也该感谢我啊?”
萧潆不语,挣脱开尹如珏的手,径直向车上走去,嘴角一抹笑意。
尹如珏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嘴角抽了抽,点头道:“好,好你个江月,过河拆桥的功夫真是有一套。”
马车颠簸了一路,尹如珏一路上故意看着窗外,铁了心的不搭理萧潆。萧潆也是知道尹如珏记仇的性格,也就由着他。
“幼稚。”萧潆瞥了眼尹如珏,小声道。
尹如珏不语,身体更向窗户偏了偏。
这一路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临近城门,车队缓缓停下,萧潆远远望去,城门处果然众多士兵,过往行人皆一一被排查。萧潆不禁心跳加速,连呼吸都透露着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