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宫里的人,天地只那般大,偏偏勾心斗角,生死难料,哪个又不是一叶浮萍,此生能得一人守望,已是足矣。
半晌,她揩了一把泪,悄声睡下。
次日晨起,屋里多了个人,容语一时难以适应。
她堪堪坐在桌案后,就看着福儿忙前忙后,替她整理床榻,又张罗一桌珍馐。
福儿如同新妇一般,又娇又羞,
“容语,快些吃吧,吃完好去前殿当差。”
容语望了一眼窗外,天已大亮,四殿下这个时辰该醒了,也不再迟疑,夹起水晶饺子三口作两口吃完,她经年辗转,哪里顾得上细嚼慢咽,这般姿态,如同寻常人家没有吃相的少年一般,惹得福儿频频失笑。
容语捡着粗食吃饱,留下精细的糕点灵露饮给福儿,便往正殿来。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昨夜的雨水化作露珠,迎着朝阳在枝头滚荡。
园子里还沾了湿气,落红满径,拂开一把绿油油的爬山虎,姹紫嫣红开遍,春意正浓。
容语穿过石径来到前殿的抄手游廊,望见一穿白色曳撒的男子没精打采坐在阶前。
一眼尖的小内侍迎了过来,恭敬作了揖,“容公公早。”
容语颔首,指着那男子问道,“那是何人?”
小内侍回瞥一眼,笑着解释,“那是王阁老家里的王桓公子,他今年又落榜了,王阁老先前忙着科举案子没功夫治他,眼下殿试结束,礼部传胪赐宴,眼见同龄的许公子与谢公子成为陛下跟前的红人,张阁老家里的公子这次虽没上,可本事摆在那里,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独独王公子未中,王阁老面子上抹不开,昨夜将王公子痛骂了一宿,今日晨起,又被王夫人耳提面命一番,让他挑位姑娘,尽早成亲了事。王公子大概是耐烦不过,天蒙蒙亮,宫门一开,便往东宫躲了来.....”
容语闻言一阵唏嘘,世间父母望子成龙心切,殊不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原来是殿下的表兄王桓公子,我听闻去年秋猎,王公子射艺十分出色,若是文举不成,不妨走武举的路子。”
“哎哟哟,您快别说这话,朝中几位阁老尚书家里,哪个不是走科举出仕,光耀门楣,偏偏王家嫡长子成了个武夫,王阁老大约会气晕....”眼见王桓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来,小内侍忙得住了嘴。
容语含笑朝他一揖,“见过王公子。”
王桓起身,定定打量容语一番,面露佩服,“原来是蓬莱吉士容语公公,幸会。”
王桓身量生得高大,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竟是与皇后有几分肖似。
“听闻公子骑射极佳,有空容语要请教一二。”
王桓闻言神色微亮,“容语公公也善骑射?”又喃喃道,“世间竟又出了个能文能武的奇才....”
见容语面露疑惑,王桓笑着解释,“就是谢清宴,我与他自小一块长大,十五岁那年,北燕来使,陛下主持比武,他冷不丁地拔了得头筹,后来科考,他又不声不响中了个探花,现在年纪轻轻高居佥都御史,朝野无人能望,我爹开口闭口便是提他,谢堰那小子,真真让我们世家子弟没活路....”
王桓嘀咕几句,又冲容语还礼,“得空我组局,喊公公一道出宫狩猎。”
“静候佳音。”
殿门被推开,一内侍冲二人行礼,“殿下请两位进去。”
春光明湛湛照进来,光束里尘埃浮动。
朱承安手里还握一卷书,他有个规矩,清晨要读一个时辰书,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搅。
看到二人联袂而入,眼底的笑不自禁溢出来,
“原先还想介绍你们二人相识,看来是不必了。”
王桓随容语一道请了安,顺手抓住容语的手腕,“殿下,得空请许我带容公公去狩猎。”
朱承安目光瞥了二人握着的手,顿了下。
容语也极是尴尬,王桓力道极重,将她握得有些生疼,“我先替殿下倒茶。”挣脱了他。
王桓浑不在意,眼巴巴望着朱承安,等他应允。
朱承安对这位表兄向来有求必应,失笑道,“待采选过后,你带他去便是。”
王桓闻言走到容语身旁,大喇喇往她肩上一拍,“容语,就这么说定了。”
容语若非习武之人,还真要被他一掌给拍碎。
她冲他挤出凉凉一笑,“届时王兄可别哭。”
王桓瞪大了眼,“怎么,你读书比我强,射箭还能比我好?”
容语语气稀松平常,“比一比便知。”
王桓被激起了斗志,围着容语问长问短,“你若真有这般本事,我得将谢堰叫来,让你们比一比....”不成想他人高高大大,说起话来絮叨不止,容语有些头疼,最后是朱承安替她解了围。
“好了,容语去一趟司礼监,将采选的章程问清楚。”
容语应下,走到殿门口,忽然回头看向王桓,“对了,王兄平日用什么兵器?”
王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爹不许我舞刀弄枪,将我的枪剑都给收了。”
“平日可有称手之物?”
王桓又挠了挠耳郭,想了想回,“刀剑枪矛都试过,谈不上称手。”
容语若有所思道,“下一回,你试试偃月刀。”
春光歇在她眉梢,照亮他心底。
王桓怔怔望着她背影,许久方才回神,扭头朝朱承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殿下,您从哪里寻出这么妙的人,他可真得我心。”
............
午后,容语打司礼监回来,脸色不太好,
“义父告诉我,今晨礼部已将章程递入了司礼监,大约是已将适龄女子的画像备好,只等给两位殿下挑,圣上瞧过,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后来又有人递了折子,说是京中好久没有热热闹闹过,不如将采选办得轰动些,除了给皇子采妃,宗室外戚并些大臣家里,也好相看相看,陛下觉得这个提议好,便准了。”
“巳时,陛下在奉天殿见了内阁大臣,定下半月后在勤务楼举行采选,朝中五品以上府邸的小姐均可参选,听义父说,王阁老和杨尚书大约给您定了右都督府周家的小姐,眼下要采选,怕生变故。”
“更紧要的是,采选本该由礼部杨尚书来主持,五殿下那头以杨尚书上了年纪,没法替皇子掌眼为由,让秉笔太监柳云一同参详,义父想拦,没拦下来...”
朱承安眼神倏忽浓聚如墨,“柳云是杭贵妃的人。”
一场寻常的皇子议亲,弄成京城盛事,怕是又要生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