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日月更替了无声,一晃梨花开败,竟然也是入了夏。
永宁殿好像成为了宫中的一个禁忌之处,提到里面住着的那位美貌的贵妃时,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她实在生的太美太艳,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山间的精怪落入尘世,靠夺生人的精气过活。
秋仪不知道这些人以讹传讹说的那些鬼话,就算她知道了,估计也并不会在意。她每天的日常就是早起去回答仁善的皇后娘娘的两个关怀——“睡的好吗?”“进的香不香?”
然后她再拖沓着步子忧郁地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补回笼觉。永宁殿并不会有人轻易踏足,所以她也乐得清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老皇帝常常都要过来,美其名曰“住阴宅”,睡在单独一张四周都有挡板的木床上。有时一打眼看去活像一口硕大黝黑的棺材,在月光的盈盈之辉下显得肃穆又诡异。
秋仪的命和老皇帝绑在了一起,只要皇帝在一天,这世上包括皇帝在内都不会有人动的了她。可她又时刻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自愿”地一脖子挂在梁上,随“先皇”去了。
立夏,老皇帝被黄德全推着进来了。
老人来的时候笑眯眯的,黄总管知道他被繁杂的政务缠了一天,一直到永宁殿才心情好了一些。他和秋仪之间特殊的关系让老皇帝不在乎秋仪是否恪守了那些琐碎无用的规矩,每晚到此安寝的时候就像获得了从铺天盖地的奏折中一个喘息的机会。
秋仪白日闷了一整天,老皇帝是除了皇后和孙嬷嬷以外唯一一个听众,所以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主动和他说说白日的见闻——
当然,她没有机会见到活着能动的东西,全部都是御花园的花花草草。
于是她反反复复念叨的也就是——梨花开了,梨花落了,梨花被人踩碎了。
她今天格外安静,一直在旁边默默帮着黄德全为皇帝梳洗。
她的沉默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但是也没有多想,只单纯觉得她又是脑子里在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了。
当年迈的男人被人搀扶着跨进那张带着挡板的“床”时,他回头看向了秋仪的眼睛。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里面看到没有藏好的不甘、怨恨和嘲讽。但是他只看了无边的平静。这种宁静并非像海面无风无波实际暗潮汹涌,而是像一口巨大无边的湖,在人未知处静水流深。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朕这样是不是很可笑,你看看这张床……像什么样子…”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是少时就领兵上阵杀敌的英勇将军,中年又御驾亲征平定叛乱。他一直是位伟岸高大的帝王,很少说出如此畏首畏尾的话,果然是老了。
老皇帝懊恼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眼前这丫头的嘴一向不饶人,自己这有几分软弱的话还不知道被她怎么嘲讽。他打定主意要是秋仪敢说些难听的……
“臣妾觉得,这张床倒像放大了的摇篮,木头做的襁褓。陛下童心未泯。”秋仪用那双亮晶晶地真挚的眸子对上老皇帝一瞬间有些惊愕的表情,莞尔一笑。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这位暮年帝王,他为了向天借寿大肆修建宫苑、又纳了十几岁的女子为贵妃,终日睡在棺材里,他是帝王不会有人说什么,眼前这个小姑娘受到的非议只会比他更多。
他看着她渐渐变得话少笑容也少了些,本来还满意这样的结果,可他现在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问出了那个刚刚在擦洗时就好奇的问题——
“今天怎么没说御花园的事?梨花开的怎么样。”
女孩低下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梨花都被人踩在泥里了,看不到现在的样子了。”她这句话明明没有感情色彩,老人却莫名听出几分委屈。他叹了口气,“你去睡吧。”
等第二天天光大亮,秋仪慌慌张张地找到孙嬷嬷。她起的迟,现在已经错过了清晨给皇后娘娘行礼问安的时间。
孙嬷嬷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缓缓开口:“陛下吩咐了,娘娘现在不宜见人,以后就不要去叨扰皇后娘娘了。”
她看着秋仪有点发光的眼睛,知道下一个消息对她而言更是嘉奖:“陛下说御花园生人多,特意恩准娘娘能够进入异兽园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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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好兴致。”
得了恩典,秋仪整日就呆在异兽园。此处虽然名字中带了个兽字,但实际恐怕只是个小一点的御花园。除了偶尔擦着秋仪腿边过去的一只小猫,也就是一汪浅浅池塘中的两对鸳鸯有几分生机。
所以此刻被人叫住,她也有些讶异。
“参见贵妃娘娘。”有一女子见她回头,快步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她穿着淡色的宫装,虽然生得不是国色天香,但胜在气质如幽谷芳兰一般独特,让人心生好感。
秋仪有些迟疑地让她起身,也不知是该叫姐姐还是该叫妹妹。好在这女子也看出她从未与宫中妃嫔们相处过的窘迫,于是主动自我介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