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保答应着去了。芸惜见周又槿神色不豫,忙倒了一杯酒,含笑递到他唇边,笑道:“二爷,我那表姐确实是水土不服着了凉,伤了嗓子,高音唱不上去,求爷看在奴的面儿上,饶她这一次……”周又槿用手一推,不肯喝她的酒,也不理她,调转头去和胡四赵七他们行起酒令来,倒把她生生的晾在了那里。
芸惜无法,只得讪讪的又把酒杯重新放下。心中暗恨自己早上不该多嘴,提什么让表姐来唱曲儿的事,真真是祸从口出,要是当初没多嘴,现在也不至于这样麻烦了。
其实周又槿之前也根本没想起来有这么个唱曲女子的事情。早上芸惜跟他说时他正犯困,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冒了,后来他睡醒了觉,吃了午饭,又出去忙了半日的事情,直到晚上才会同了胡四赵七他们回到花枝胡同吃晚饭。胡四他们也是风月场上常来往的人,自然也有几个相好的姑娘,就一并都叫到花枝胡同来陪着吃酒热闹。直到这时,周又槿才留意到,早上芸惜提过的那个,刚从南边儿进京城跑码头的表姐没有来,他不过随口问了芸惜一句:“你那色艺双绝的表姐呢?怎么没来?”不想芸惜脸上的笑容却尴尬起来,推说表姐着了凉,嗓子哑了,所以来不了了!
周又槿是什么样人,一看就知她这是托词,不禁心中冒起一股气来。他幼时家境不好,是在市井中混大的,最会看人眼色。后来他家靠着宫里的姑母发达了,父亲封了长宁伯,他又做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一步登天,少年得意,有多少人巴结他,就有多少人看不起他,更有不少人表面奉承他实则鄙夷他的出身,嘲笑他家是借女人翻身。他本就是个敏感执扭的人,心里越是自卑,面上就越是自傲,容不得别人一点欺骗或是看不起。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私娼也敢在他面前闹鬼,什么嗓子哑了,当他是傻子么!分明是不想来给他唱,不把他当回儿事!他心里越想越来气,只等着一会儿把人找来,就要借机好好的大发作一番!
胭脂胡同离着花枝胡同不远,不多一会儿庆保就把人带了过来。他领着那女子进来时,周又槿正和赵七两个划拳,倒是芸惜先看见他们,忙起身迎了过去。她特意看了一下自己表姐的穿着打扮,见她穿一件秋香色绣折枝海棠的对衿袄,配杭缎子滚如意云纹边儿的裙子,头上梳着高高的牡丹头,一身都是南边儿正流行的式样,十分的体面,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上前紧紧握了表姐的手,直将她引到周又槿身前去,陪笑道:“二爷,我表姐过来了。”
周又槿此时方才转过脸来,只见那女子已经在他身前盈盈拜倒,行了初见面的大礼:“清欢见过二爷,二爷万福金安!”她说的是官话,却带一些南方口音,别有一番吴侬软语的酥软风韵。
周又槿看着眼前这个叫清欢的小女子,一时竟觉得挪不开眼睛,一颗心砰砰直跳,想要说句什么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自认是欢场上的常客,见过不少美人儿,却是第一次见到象清欢这样的绝色佳人!
清欢跪在地上,见周又槿只用眼看着她,却不出声叫她起身,还以为周又槿是生了她的气,故意搓磨她,于是只得再拜了一拜,低声道:“清欢身体不适,来的迟了,扫了二爷的兴致,清欢在这儿给二爷赔罪了。”
周又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忙低头咳了一声,轻声道:“起来吧。”
清欢再叩了头,方才起身笑道:“清欢多谢二爷。”
周又槿见她一笑,更加明艳不可方物,只觉心中恍惚,连忙掩释着向旁边一指,说了句:“还不去拜见胡四爷和赵七爷。”
芸惜见他竟没发脾气,轻轻放过了清欢,这才放下了心,赶紧引着清欢给一旁的胡四和赵七磕头请安。
周又槿只觉自己的心还是跳的厉害,想再看清欢一眼,又怕失了态让人笑话,于是故意低头喝茶遮掩,耳朵里听着清欢正一一给胡四和赵七行礼,胡四哈哈笑道:“清欢姑娘可真是难得的美人儿啊!你这一走进来,我竟是看得呆了!”周又槿忍不住觉得胡四这家伙真是说出了他的心声。而另一边,赵七却指着芸惜调侃起来:“你这表姐真真好容貌,她这一来可把你比下去了!”又指着屋里其他服侍的姑娘道:“也把你们都比下去了!”众姑娘自然不依,一起扯了他的衣服笑闹起来,屋子里一时间充满了一片巧笑娇嗔、莺声燕语。
清欢行过了礼,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了月琴,走到花厅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朝着那三位爷笑道:“清欢献丑了!”手拨琴弦,唱起曲来:“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九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她唱的这一首并非什么时新曲子,而是行院里差不多人人皆会唱的旧歌儿,而且唱功也是十分的一般,中间转折处唱的略有些发涩,几处高音也都敷衍着没唱上去。可是谁又在乎呢!她这样的容貌,只坐在那里不动都是一道靓丽风景!周又槿对她唱的什么根本没有听清,他只是坐在那里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看得几乎痴了!
那一晚,酒席宴散后,清欢没有走,留宿在了花枝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