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惜也叹道:“可不是,这世道处处都有薄命的女子!”
清欢与芸惜发这一番感慨时,并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边,御街以北的甜井胡同薛府里,那个被她们感叹薄命的年轻女子,正一脸木然的坐在堂屋里,接受着周家两个管事妈妈的“相看”!
周家派来的两个管事儿妈妈,一个是于赫荣家的,一个是宋顺儿家的,都是在府里颇有体面的管家娘子。她二人此时已给薛太太和薛大奶奶请了安,薛太太命人搬了两个脚踏让她们坐了。二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都不约而同的用眼睛去看坐在薛太太右手处的那个少女。只见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长眉入鬓,杏眼樱唇,生得一副好容貌,是个既秀丽端庄,又颇有福气的长相。
薛太太见她们看过来,就笑着指着那少女道:“这是我娘家侄女,闺名婉宜。”又转头对林婉宜道:“这两个是长宁伯府周家的妈妈,他们家二奶奶是你大嫂子的娘家妹妹,咱们两家是姻亲,都在京城里住着,时常走动的,所以这次也叫你出来见一见。”
林婉宜面无表情的坐着,身子象上满了弦的弓,绷得紧紧的,一双手交握在一起又冰又冷,她的眼睛仿佛是直视着前方的人,眼神却又分明并没有看任何人,整个人都木木楞楞的,薛太太和她说话她也仿佛没有听见。
薛太太对她这种态度倒也全不介意,只依旧跟周家的二人继续道:“婉宜原是在青州老家住着的,去年年底才过京城来,本想过年时带她去各亲戚家串串,也好认认亲戚,不想这孩子从青州一路过来,路上受了风尘,又加上一南一北的水土不服,就病倒了,所以也就没带她走亲戚,只让她在家里好食好药的调养着,如今她休养了有大半年,这身子才算是大好了。”
于赫荣家的今次是带着“相看”的任务来了,自然全副心神都放在林婉宜身上,一边仔细将这位表小姐好好打量一番,一边笑道:“既然是大好了,以后就常出来走动才是。不知表小姐芳龄几何?”
薛太太道:“今年十八了!说来可怜,她十五岁时她父亲就得病去了,这孩子在老家为她父亲守了三年的孝,后来她母亲又身子不好,她又在床前照顾着,就这么给耽搁下来了。直到去年她母亲的病好些了,她兄长也成了婚,我才把她接到京城来,想着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
婉宜听着她们说话,只觉得仿佛有刀子在心上划,她原本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可是此时她分明还是能感觉到心口一阵阵顿痛。她把双手握得更紧了些,长长的指甲抠进了手心的肉里面,上下两排牙齿在嘴里紧紧的咬着,几乎要咬出“咯咯”的声响来。最终,她还是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生硬的道:“姑妈,我房里还有活计要做,就先告退了。”
于赫荣家的听了笑道:“姑娘家儿脸皮儿薄,表小姐听咱们说起她的婚事就不好意思了。”
薛太太也笑道:“女孩儿家,这种话原本也该回避的。”转头对着婉宜故做和蔼的道:“既是这样你就回房去吧。”
婉宜勉强忍着给薛太太和薛大奶奶行了个礼,正抬腿要走。站在薛太太身边儿的李妈妈突然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说了一句:“表姑娘小心慢走。”然后弯腰伸手,把她下身穿的玉色挑线裙子往上一提,故意将她裙下的一双金莲露了出来。于赫荣家的和宋顺家的正盯着呢,瞧见果然裹得一双玲珑周正的小脚,不禁点头相视一笑。
婉宜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了,这是要给周家来“相看”的人看看她的一双小脚。一般纳妾都是要看脚的,可是大户人家结亲娶正室却不会这样相看。婉宜仿佛脸上被人当众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只觉又气又恨又羞又惭,一刻也不能在屋中待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堂屋。耳朵里还听见身后李妈妈在跟周府的人说:“我们表小姐手巧的很,女红针线都来得的,我们太太身上这条凤尾裙子就是表小姐亲手做的!”
婉宜听了这些话简直象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心里一个声音在咆啸:“怎么,都把我给出去做妾了,还要再夸我女红好!难道还怕人家不要我?还要再说好话求人家要我么!我林婉宜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咬着牙往前,越走越快,也不辨方向,也不看前路,后面她的丫鬟小怜一直“姑娘、姑娘”的唤她,她也只当是没听见,憋着一口气直走到前面路已到了尽头,才发现原来走错了方向。这不是通向她所住的西院文萃斋的路,而是直通后院花园子的路,眼前是花园子里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湖上飞架一道弯弯石拱桥。她刚才走得太急,此时见走错了路,一股气泄掉,登时觉得气喘得站不住,身子一歪,就扑在了那石桥桥头的栏杆上。她低头将额头抵在那石栏杆处,那汉白玉石的栏杆微凉,贴在她因走得太急而胀得发热的脸上,竟觉得很是舒爽。她一动不动的贴了很久,直到她看见那石栏杆上面出现了一片洇湿的水迹,她才意识到她哭了,那纷纷的泪水顺着面颊肆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