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爷清清淡淡地开口,神态间一派威严。
“老爷,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秋菊结结巴巴回道,见难以有回天之术,不由朝凌霄求助般看去。
凌霄见此,叹了一口气,朝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闪过一抹喜色,果然还是秋菊最为忠心。
“还不如实招来!”凌老爷见秋菊久久不作声,顿时气上心头。
秋菊听见后,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跪地磕头,眼垂得极低,也让众人错过了她眼底强压下的笑意。
“今日大小姐确实是命我将一包东西交给夏荷,我也是依主子的吩咐办事,并不知那里面居然是夏枯草……至于我身上的伤,确实都是小姐做的,当时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惹小姐生气,小姐才会打我的,却不想是小姐利用此事来冤枉二少夫人。奴婢确实不知情啊……”
凌霄听此眼底划过一丝震惊,她何曾打过她?是她主动打的自己,说是做戏便要做全套。而且这下毒一箭双雕的主意还是她帮她出的,怎么如今反而倒打一耙了?
“你瞎说?!我何曾打过你?你这个背主忘义的小人……”
“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不成?”落微见凌霄居然还死性不改,眼里闪过些许恼色。
凌霄脸一白,忽地想起当年母亲的下场,咬紧牙关哼道,“如何处置全由我父亲作主,于你这外人何干?”
“你这孽畜!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被突然呵斥的凌霄眼眶一红,看向秋菊时满眼都是怒意。
“爹爹,都是……这个……这个贱人出的主意,我……”凌霄脸色惨白,唯唯诺诺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一个劲儿地喊着“爹爹恕罪”。
凌老爷看着她跪倒在地,拼命求饶,望着她的眼中犹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你……无非是为了家产,却要毒害你两个弟弟,你……还算是个人吗?”
凌霄像是早就知道凌老爷会如此说,冷笑了一声,
“人?哈哈哈……那你问问你的妾室她是个人吗?”
众人一愣,连落微也狐疑地看了她两眼,纳闷这凌大小姐疯了不成。
“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那我便要说给大家听听!我到底是不是在胡说?我!凌府嫡出的长女,从小便聪明伶俐,乖巧可人,谁都爱我夸我,说我是天之骄女,是大家闺秀……可自从我两个弟弟出生后,就什么都不对了,没人愿意爱我了。就连父亲你……也是,每天回来都只去弟弟的房间,你可知我每天盼着的,就是您能回来看看我写的字,画的画,然后夸我一声乖女儿……一次,一次都没有!那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不够优秀,是不是我不够努力,您和母亲才会看不到我?所以我拼了命地去学习,别人在玩的时候我在看书,弟弟在舞刀耍剑的时候我在学做生意……可你们呢?你和母亲又是怎么对我的?依旧不闻不问呐?凭什么?!就凭我是个女儿身吗?后来爹爹你竟娶了个小妾回来,自此就冷落了母亲,母亲这才想起我这个女儿来,日日向我诉苦,让我给她出主意,真是悲哀……我这个女儿难道只有被利用的份吗?后来弟弟跌落摔成了残废,母亲离世,爹爹你病倒,是谁撑了整个凌府?是我!是我这个大小姐!如今三弟学成归来,你却要将所有的家业都给他,我不服!他一个狐狸精生下的野种凭什么拿走属于我的家产……”
这蛮横的姿态一扫刚才的胆怯软弱,她径直走到秋菊面前,端的是一副傲慢无礼的态度。
“你以为你这样说他们就会放过你吗?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下地狱!”
……
“大小姐,你糊涂啊……”
老管家见凌霄如此不将自己的血肉至亲放在心上,大为意外,不少宾客看着如此发狂的大小姐更是面露鄙夷。
“来人……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指令,谁都不能把她放出来。”
……
老管家见堂中气氛凝滞,叹了口气,知道这寿辰多半是不欢而散了,正准备打个圆场,却听得外边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不由微微一愣。
“爹爹,云轩姗姗来迟,还望见谅。”
不过是一句问候话,却偏偏被来人说出了温润和煦之高,让人如沐春风。
堂中众人听到此言,急忙抬头望去。
凌云轩乃正房唯一的儿子,虽当年跌落之事后就从未在众人面前出过面,是以大家都对二公子好奇得很呢。
凌霄见满堂宾客一脸好奇,她转眼又恢复成趾高气扬的模样,撇撇嘴,随后便朝她二弟走去。她漫不经心拂了拂袖摆,眼底泛起几抹庆幸。
幸好二弟来了,自母亲离世后都是她在照顾着,都说长姐如母,他一定会为她求情的。
“二弟,你快和爹爹说说,说大姐知道错了,让他放了我可好?”
门邸外的空台上,头戴冠玉身袭蓝衣的青年推着轮椅缓缓向前,并没有理睬她,而是直直地看向依若雪,一脸温柔。
当他转头看到众人相迎,笑道:“让诸位相迎,云轩实在惶恐。”
他一边说着却一边推着轮椅走到依若雪面前,而后将一个通体碧绿的锦盒递给她。
“若雪,这是我近日特意学了给你做的,希望你喜欢。”
“你身体不好,别逞强。”依若雪低下头接过锦盒,满脸都是喜悦。
这下,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众人听见二少爷夫妻间的对话,也不由有些感慨,凌府二少乃正房所出,为人正直公道,在付井镇人缘极佳。
当年却不知何故同大哥凌云浩一起从付井山山顶跌落,差点就形神俱灭。多亏一个姑娘救了他,一直用灵药护其本源,才得以续命。
后来他就迎娶了这位善良的姑娘。并发誓这辈子都要爱护她,不让她受伤害。
“若雪,我知你受了委屈,这才着急赶了过来。”凌云轩唇角微扬,神态里满是温柔。
一旁被冷落的凌霄站在他两身后,满不在乎地哼了哼,眯着眼细细打量,依若雪这个人就是这样,惯会笼络人心不说,还抢走了她的二弟,不过……她朝笑的温文尔雅的女子看了一眼,不禁一惊,暗道,这人怎么那么像爹爹的妾室,白芷……
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凌霄盯着依若雪的目光就有些灼灼起来。
被注视的人似有所感,略带疑惑地朝这边望来,见凌霄一脸震惊地挑眉看着她,微微一怔,略一迟疑后对着凌霄笑了一笑,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狡黠。
……
“父亲,此次大姐确是犯了大错,还差点害了三弟和雪儿。云轩也不敢斗胆求父亲您原谅她,但还请看在大姐这几年为凌府劳心劳力的份上,饶她一次吧……”
……
“这可如何饶得?她伤得可是我的徒儿。”
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声音不大,却不知怎地整个大堂里的宾客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来人是谁?说话竟如此的不客气?众人面面相觑,神情里皆是不可置信的荒谬,不过是场寿宴而已,却是出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戏。其中个中曲折峰回路转怕也只有在场的人才能体会到了……
众人收住心中所想,俱是眼巴巴朝发出声音的门外看去,就连云轩和若雪也不例外,唯有老管家面色微变,似是不敢相信,吃惊着脸转过了头。
门口石阶处,玄青色的人影一点一点走进众人眼帘,慢悠悠的身子,格外闲散。
一拢青衣,玄纹云袖,衣发飘扬,不扎不束,微微漂浮,衬着他渐渐走来的身影,直似仙人降世。眼中隐隐有光泽流动,似是夹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身姿。
众人看着一步一步走到堂中的男子,愣的一动不动,就连落微也仿佛被惊住。
见众人都将目光落在这陌生男子身上,云轩开口好奇地问道,
“这位贵客是……”
“二少爷,这位乃是玄清观的钟柏上君。”老管家立马凑到凌云轩身边,见他因这话面上露出疑问,忙不迭地又接了一句,“上君是三少爷的师尊,当年是我亲自将三少爷交到上君手中的。”
相比惊愕的众人,凌老爷倒是清醒得最快,他站起身疾走两步,低下头执礼恭敬道,
“钟柏上君驾临凌府,凌某实在惶恐。”
众人俱是一惊,朝着上君的方向行礼齐道:“恭迎上君。”
整齐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带着格外醒目的尊崇之意。
谁能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隐世高人居然会出现在此。不论金钟柏这上君之位如何得来,他的实力却是有目共睹,他的上君之尊都受四海九州的认可,这一点,毋庸置疑。
是以这四海九州内想拜师学艺的才人不在少数,可这上君傲娇的很,从不轻易收徒。
没想到这三少爷竟是上君门下之徒,实在是让人惊叹。
……
上君钟柏?
凌霄不自觉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看着众人之后与他遥遥相望的那双凤眸,嚣张霸道的狠劲竟让她生出了恍惚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在何处见过一般。
她压下心底的惊疑,骤然想起他是谁了。难怪对她怒气会如此之大。
那年,她十二岁。将母亲拼死从阁楼里救出来后,她便每晚都做噩梦。
梦里都是白芷流着血泪对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每每她都会惊醒,一身冷汗。
她从小确是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一丝疼爱,自从白芷来了以后,这个二娘竟开始格外疼爱她,给她买衣服,为她编好看的头发,给她做好吃的……
从那时起,她才陡然明白,被一个人疼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这,才是母爱。
可她却一边享受着她的爱,一边被迫无奈地想着法子害她。
她没有办法,她的亲生母亲每晚都来哭诉,说二娘是个狐狸精,抢走了爹爹。就连大哥也说,如今我是二娘最亲近的人,若我能帮他,他和母亲定会好好奖赏我。
我心动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反正她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害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若我能帮母亲达成了心愿,还怕得不到母亲的疼爱吗?
后来,我成功了……
当我看到她那一双震惊通红的眼睛时,我慌了,也害怕了……
我是不是从此要失去她了,失去她给我的爱。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依旧是凌府最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就算没有人疼爱,我也是大小姐,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大小姐!
可我错了,我开始感到寂寞,我开始渴望得到所有人的爱……
可我发现,他们都害怕我,不敢亲近我。
……
后来,听说她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儿子。
母亲又发狂了,她怎能允许他人的孩子分走自己儿子的东西?
那晚,我在院中一个人看月亮,却突然听到一声哀嚎,那声音分明是从阁楼传来。
我快步跑过去,却发现满屋都是血,红色的鲜艳至极的血。
血泊当中,她奄奄一息,却死命护着她怀中的婴儿。
她看到我,眼里满是害怕和恨意……
为什么……
那时我才懂了。
原来,只要有了自己的儿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母亲如此,二娘亦是如此。
我恨她们,恨不得通通都杀死她们!
这时一个晕倒的道长醒来,看到我满是喜悦。他告诉我,他身后的斩妖剑可以杀了那个狐狸精,生生世世,永无轮回。
我一听,拿起斩妖剑就往那个婴儿砍去。
可没想……二娘居然为了护他,死在我的刀下。
我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哭。原来我的心还是会痛的,就算它早已千疮百孔,坚硬如石。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做糕点,编头发,买衣服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剑,落地时血花四溅。
我擦干了眼泪,擦去手上的血,将母亲救了出去。
那晚,就是他,举着那把斩妖剑质问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不停地在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只知道我是凌家大小姐,断不然会为了一个狐狸精哭。
那晚过后,那个婴儿就被抱走了,不知所踪。
而我,日复一日,寂寞地做着高高在上的凌大小姐,乐此不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