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雨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一刻,她罕见地感到有些茫然。
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握着手机回到客厅里。一边继续播姜馥郁的电话,一边坐到沙发上。
播了两遍,第三遍,就听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变成了:“您好,您播的电话已关机……”
钟雨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抬手揉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将手机熄屏,轻轻地搁在了面前的茶桌上。
流畅光滑的机身与玻璃桌面相碰,“哒”的一声轻响。
钟雨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思考: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好端端的……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头绪,钟雨便忽然注意到了桌上有一张纸。一张白色的餐巾纸。
之所以注意到它,因为这张纸是摊开在那儿的,很平整,不像是擦过什么东西的。上面隐隐有几行黑色的痕迹,像是写了字。
钟雨伸手把那张纸拿了过来,展平,看见上面真有字,七个大字。
写着:“人鬼殊途,分手吧!”
末尾还用笔又重又圆地画了个斜飞的叹号。
钟雨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姜馥郁的字。
姜馥郁这人打小就不太爱上学,一笔字写得横七竖八,笔划粗粗胖胖,像个小学生。都不需要多加分辨,一看就知道是他。
姜馥郁也知道自己字丑,轻易不肯动笔。这一个月以来,还是他头一回主动写点什么给钟雨……但,内容却是分手。
钟雨一眼看着他这手字,第一反应是有点想笑的。可到底又没笑出来,只唇角微微掀起来一点,然后凝固在了那里,目光沉凝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庞浸透在客厅暖咖色的晨光里,依稀有种烟雾一般的静默。
当这世上又一个人终于学会了将喜怒哀乐妥善敛藏,不动声色,那么他们的悲喜就会变得像这样,朦胧的、像烟雾一样的罩在脸上。
随心所欲地大哭和大笑是小孩子才拥有的特权,礼貌而理智的成年人们都行走在雾里,情绪只在身体内部浅浅地流淌,正如隔雾看花,除了自己再无人知晓。
………
钟雨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她抚了一下眉心,感觉有点累。
荒谬有之,迷茫有之,困惑也有之。当然,也还挺低落的。
也算五味杂陈。
最多的其实还是困惑,钟雨长这么大,经历的事也不算少了,但属实是这一刻最为困惑。
人鬼殊途?什么意思?人鬼殊途,钟雨当然知道这词是讲什么的。但……就,谁是人,谁是鬼?他这话里的鬼是说的他自己,还是说的我?
钟雨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当中。
然后她忽然眼前灵光一现,昨晚的记忆猛地浮现在心头——关于那个在她跟姜馥郁逛街之时突然撞出来的那个道士打扮的老头。就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女鬼”那个。
………
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好像也只能是因为这个了。这也能信?
钟雨难以置信,莫名其妙,缓缓倚进沙发里,整个人只觉得荒谬。
她微微仰起头,正好望见吊顶上垂下来的串串水晶流苏灯链子——这也是姜馥郁挑的。钟雨望着那串灯链子沉思了几秒,忽然抬起一只手,反手往自己心口处按去。
贴着薄薄的衣物,掌心处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颗鲜活的心脏正随着呼吸有序地跳动着。
“咚……咚……咚……”很平稳。
钟雨静静地感受了这搏动一会儿,又把手掌顺着胸口往上滑,滑到了自己脖颈处。温热的皮肤下,血管轻轻地颤动。
所以我确确实实是个活人。
钟雨手一松,落在垫子上,随即自己都摇头笑了。我这是在做什么……一个两个的,搞得她自己忽然之间都鬼使神差地跟着魔怔了一下。
她从沙发里站起身,走到窗边,两手插在兜里,望着外头。
外头天空蒙蒙的蓝,太阳将要升起了,天际明晃晃的一层亮白。这小区里绿化做得好,道旁树都是挖了已长成的大树来,枝叶蹦来蹦去的鸟儿随处可见。叽叽喳喳的,很有几分热闹。
钟雨站在窗口,将玻璃轻轻推开,微微抬起的眼睛里自然地映出天空倒映下来的星点亮色。凉风习习,像是细细的雨丝拂在脸上。钟雨平常是不抽烟的,但这时候她有一点想喝上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