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来茶俱乐部开了有挺久了,足足二十来年了。那时候C市刚开始流行起“俱乐部”,宋姐也就跟风支了这个摊子。
当年的宋姐年轻又漂亮,来路不怎么正,说是某人养在外头的。
俱乐部里头唱歌、玩牌、打球,总之吃喝玩乐,什么都提供。还养了许多个盘靓条顺的服务人员,早年的时候隐约办的不是很正经。
钟雨以前有次从国外回来谈生意的时候,对方请客,正好就请在这儿。她赴邀过来,正好遇到了那时的姜馥郁。
那单合同挺大的,钟雨记得自己当时带着人前后磨了有一个多月。客随主便,期间双方往来就一直在这间来茶俱乐部里。一来二去,也算阴差阳错,最后跟姜馥郁走到了一起,成了男女朋友。
这事儿惊掉了很多人的眼球,不认识的人吃惊,认识她的人更吃惊,俱乐部里至今还流传着各个版本的“男服务生钓到了女老板”的故事。
俱乐部最外头是修得敞敞亮亮的主大楼,从大厅穿过去有两块球场,连着中间一汪湖,湖畔围绕着餐厅和一些水上娱乐设施。
湖的另一岸最里侧靠围墙的树林后,才是供给职工们住的小宿舍楼。不至于修得有多破烂,但也是从建成起就再没动过了。二十多年过去,灰扑扑的。
钟雨知道姜馥郁的房间号,在三楼靠里头倒数第一间。这时段大家都在上班,楼里没什么人。
钟雨一个人走上楼去,走到记忆里那间宿舍门口,抬起手敲了敲。
门里过了会儿才有人应,问:“谁?”
姜馥郁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有点沙哑,听着像是感冒了。
钟雨说:“是我。”
钟雨一开口,就听见里头隔着门“哐啷”一声脆响,咕咚咕咚滚了滚,像是什么杯子盘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上。
但在这之后,就再听不见一点动静了。
也没人吭声。
钟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姜姜,开门。”
钟雨确实很疲惫。
昨晚她回到公司以后又忙了会儿才睡下。她办公室连着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里头放着一套简单的家具,也有洗漱间。这是钟雨的习惯,方便忙起来的时候对付一晚。
到今早七点左右起来,钟雨一共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本想着等在飞机上补一会儿觉,却没想到后面会有这样的事在等着自己。
多少有些身心俱疲。
这种老式的员工宿舍楼隔音极差,房门也只是一扇中空的劣质木门。钟雨就站在门前,一门之隔离得实在太近,近得她甚至在自己刚才开口的瞬间清晰地听见了门后忽然加重的呼吸声。
姜馥郁就在里面,就在这扇门后,却不肯回应自己。
钟雨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地面上。泛黄的瓷砖上印着鞋印和裂隙,脏兮兮的。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道:“姜姜,我知道你在听。”
她说:“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里面还是一片安静。
门后的姜馥郁似乎打定主意就要这么一声不吭地躲下去。
钟雨将手轻轻按在门上,摩挲了一下,但没有再敲。她的嗓音因疲倦而有些沙哑,问道:“姜姜,你真的想好了?”
薄薄的门板之后,姜馥郁用力捂住嘴巴,两腿蜷缩着,将脑袋靠在墙上,眼泪下雨一样往下掉。一张脸都哭湿了。他哭得抑制不住地抽噎,抽噎得直打嗝,却又拼了命忍住,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钟雨每一出声,他就瑟缩般地颤抖一下。
而门外,始终没能等到丝毫回应的钟雨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有许多话想说,也有问题想问,她想问你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想问你怎么连这个都信,想问姜姜你到底怎么了。
可钟雨又想,自己人都已经到门前了,姜馥郁却还是连见也不愿意出来见她一面,那说这些其实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无论什么原因,总要说出来。连说出来也不愿意,便没必要了。
成年人的分开,很多时候其实是不需要理由的,也不需要说得很清楚,只是摆到眼前的结果。一个简单的暗示,互相明了了,就自然而体面的分开,甚至不必说再见。
钟雨又等了一会儿,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倚在栏杆上,低下头望向楼下的草地。望了片刻。
那栏杆不怎么干净,将她干净的西装外套上蹭出了一道淡淡的灰痕。
钟雨低眉,将这点灰轻轻掸去,回过头来,重新走回了姜馥郁的门前。她慢慢地叹了口气,抬起手,将掌心在木门上很轻地拍了拍,像从前安慰姜馥郁时拍过他的肩头那样轻。
还是说上一句吧,她想。
钟雨说:“那姜姜,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