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洪气到发抖,语气中带着森然杀意:“工头敢这些压榨修士,定是家主授意,我这就去把他们三个脑袋拧下来!”
言语毕,便要先拿不远处几个工头开刀,却被一脸平静的周商拉住胳膊:“娄统领就不好奇,这么苛刻的条件,为啥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应工么?”
眼见拉住娄洪,周商又指着仓台下那些聚着的工人,淡淡道:“瞧他们的样子。”
娄洪顺着周商所指望去,正是仓台下争先恐后的工人们,此时招工已经完毕,工头们也不再点名,剩下的这群工人正往回走,满脸失落,好像还为没有争取到工作而失落。
这场面让素来以武道为傲的娄洪更加愤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着牙恨声道:“自甘堕落,不配习武!”
“卖力气换取报酬是自甘堕落?”
周商反问道:“所以娄统领觉得,怎么才是不自甘堕落呢?居家种田,打家劫舍,拦路抢钱,还是上街头卖艺?”
“我......”
娄洪一时语塞,却还是坚持观点:“反正感气这个阶段,他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修行上,放在导气打通经络上,而不是把时间消耗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毫无意义么...”
周商不置可否的重复了娄洪的评价,然后走向不远处的一个街边摊位。
就在两人说话时,那群应不到工的工人们已经回到了原位。
周商前往的,正是一张街边的四方餐桌。
桌上就一个客人,明显是个有感气境界的男人,模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这人刚刚放下吃了一半的食物就跑去应工,可惜没有应上,此时回到摊位上,吃着已经有些泡的发胀的海碗粗面。
当周商与娄洪落座,男人抬头瞥了一眼,当即停下了用餐,囫囵将口里的面吞了下去。
虽说身着常服,但娄洪与周商本身的气度,便与一般人迥然不同,像极了权贵。
男人面露喜色,以为来了大活,胡乱擦擦嘴便自荐道:“两位爷可是要用工?”
“不是用工,找你问点事。”
周商笑着回答,谁知话音刚落,就见男人脸上的笑意迅速垮了下去,厌烦的低头准备继续吃面。
却听见两枚大钱扣在桌面的声音。
“不白问,只要诚实回答,这钱就是你的。”
周商用指尖叩着桌面,两枚大钱,朝男人问道:“看你也是有修为在身的,为什么不去城里应工,而要在驿城做苦力呢?”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挣得多啊!”
听到说说话就能挣两个钱的好事,男人当即换了副面孔,讨好的答道。
从坐下来就满脸不爽的娄洪听到这话更不爽了:“二十袋米百步走才一个钱,这算多?你到底会不会算数!?”
“瞧这位爷话说的,你道现在还是当初那个满地捡钱的年月啊,现在能有这报酬就不错了!”
男人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表情,辩解道:“就咱这身体,一天抗他千八百袋,那就是四五十个大钱的收益,这不比城里的工强多了?”
娄洪万分无语:“就为了那么点儿收益,那你自身修行呢,不顾了?”
“修行?”
男人先是不解,随后反应过来:“哦哦哦,您是说练功是吧,嗨,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把年纪才通了六条正经,再练入品也没希望,不如踏踏实实挣点钱,养活家人孩子,不比做白日梦强?”
说话间,那边仓库又有工头吆喝上了,男人连桌上的钱都来不及拿,放下碗一起身便又奔去应工,不幸的是,他这次又没应上,骂骂咧咧的就走回来了。
周商和娄洪是什么样的耳力,哪怕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他们也能清楚听到男人的嘟囔。
“都怪这张破嘴,一百三十步说一百步关你屁事,非出头,非出头,这下好了,被人记恨了吧,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明明受到了针对,可男人骂得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若不是人多眼杂,甚至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刮子。
当垂头丧气的坐回到位置上时,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看到男人这幅没出息的模样,娄洪气道:“若是你们能有点骨气,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男人瞅了娄洪一眼,没有搭腔,端起面前越发坨的海碗,呼噜噜又吃了一口。
见男人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娄洪更气了,周商却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五帝道场出了份扶助感气修士的基金,可以全包修行的用度丹药,若是能够再打通几条正经,哪怕只是十二正经贯通的程度,待遇收入也会大大不同,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海碗反问道:“这位爷应该还没成家吧?”
“这跟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
早憋了一肚子气的娄洪恶声道。
“当然有关系!我上山修行了,家中的田亩怎么办?婆娘孩子吃饭怎么办?”
男人反问道:“家里没个男人看顾,难道任凭田地荒了,婆娘偷汉子,儿女被外人欺负?”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娄洪顿时语塞。
但男人却像是越说越起劲:“再说借了钱就一定能练出来么,要是练不出来呢?”
说这话,男人伸出一双布满厚厚拳茧的手,摊在桌上,淡淡道:“我自幼向武,四五岁就跟着村里的拳师练拳,拳法看一遍就能跟着练!村中拳师说我有根骨有资质,比他强,最多十年就能入品!”
“我父母信了,为了供我练拳,他们节衣缩食,还把两个妹妹卖了,那时候我也相信,能靠练拳出人头地!但十年了,我整整苦练十年,家里被我拖垮,父母饿死,可我还只是个感气,就只是个打通六条正经的,感气境!!!”
“我需要多久才能打通十二条正经?奇经八脉呢?周身孙络呢?我还需要再练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两位爷,你们都是高手,告诉我,小的还需要练多久,才能小周天!?”
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嘶吼,引得边上几桌的客人都往这儿瞧。
那些目光中并没有多少看热闹的奇趣,或是幸灾乐祸,而是感同身受的平静注视,还有不堪回首的追思。
于娄洪这样的宗派弟子而言,感气境就是个可以粗略不计的过渡境界,但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这一境界,就是他们完整的修行生命。
面对这样充满生命体验的质问,娄洪只觉得心慌语塞,心中那座坚固的,名为道统的丰碑正摇摇欲坠,但还是强撑着辩解道:“修行事先难后易,你已经打通六条正经了,后面....后面就会快...快一点了。”
“呵,先难后易是吧。”
男人嗤笑一声,双手回收端起饭碗,一脸已经看穿的表情:“两位爷应该是城中哪家武馆的师父吧,这种话还是去骗那种爱做梦的年轻人好了,我现在就想挣俩钱,偶尔能喝顿酒,三不五时吃口肉,让婆娘娃儿过得宽裕些。修行这种事,小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