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小明连忙把老民夫人拉到一边,我听力好,听到他蚊子似哼哼唧唧的谈话,嫂子你不信我可以,难道连林祖娘都不信?我爷爷是请了林祖娘来找的人,你这样说我爷爷会不开心的。
林老爷从房间里出来了,他那颗肚子大得能生双胞胎,我赶紧侧身给他让路,他走过我时停住,笑容和蔼得像尊福态十足的弥勒佛:
“你是小明的新同事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林双全,智勇双全的双全。”
林老爷赞许地拍拍我的肩膀:
“不错,是个好名字。”
“谢谢。”
我感觉林老爷那双小眼睛看我的眼神,是看熟人的眼神,我之前跟他认识?可惜我不记得了,他也什么都没说。
老民老婆殷勤地请林老爷出去客厅坐,端来果盘和糕点,换了一泡好茶招待林老爷,林老爷喝了两杯茶,就告别老民老婆要回去休息了,老头子还挺养生。
老民老婆赶紧提了一盒茶要给林老爷作为答谢,林老爷拒绝了:
“是林祖娘把爱民找回来的,你该好好答谢林祖娘才是。”
“是是是,林老爷说得对,是林祖娘法力无边,等爱民好了,我们全家一定去庙里好好答谢林祖娘。”
林老爷又乐呵呵地笑起来,红光满面地叫小明,小明正和老民女儿有说有笑,一听林老爷叫他,马上屁颠颠地过来,跟我道别完就走了。
我也打算离开,结果被老民老婆拦住,开始激情洋溢地介绍她女儿,老民女儿压根不拿正眼看我,一声不吭地躲进房间关上门。
我只好找借口说所里还有事我得回去,老民老婆依依不舍,非要加微信才肯放我走。
冷冽的夜风一吹,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风往我领口和裤腿里钻,如同千百条毒蛇在我身上爬,冷得我全身刺痛,我把拉链拉到最顶端,尽可能遮住脸。
我一眼就从茫茫车海里看到莫宁的小电动,掏出车钥匙启动车辆。莫宁的车钥匙串也挂着一堆花里胡哨的钥匙扣,其中混入一只陈旧的福娃迎迎。我也有一只福娃晶晶钥匙扣,是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父亲送给我的,和莫宁的似乎是同款。
好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我冷得全身僵硬,血液在血管里慢跑,我一路上抖抖索索地回到所里,顾还出来热烈迎接我,我双眼一黑往前倒,顾还赶紧搀住我:
“爱卿不必行此大礼!诶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猜可能是着凉了,可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几欲昏厥,意识模糊之间顾还把我背了起来,还有莫宁的声音,总之一阵天晕地旋,我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彻底昏迷。
好冷,太冷了,这种冷不是气温低或者风大,而是从我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莫名凉意。顾还把我放到床上,我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可还是冷。
顾还摸了摸我的额头,我忍不住把脸贴在他手掌里,啊,舒服。
“不是发烧啊,全哥的脸好冷。”
顾还把双手都贴在我脸上给我取暖,莫宁拿来体温计和一杯热水,我边喝热水边测体温。喝过热水后,我逐渐恢复清醒,但脑子还是钝钝的疼,说不上来的难受。
体温计测出来显示我的体温正常,莫宁还是不放心,要带我去诊所看医生,我嫌麻烦,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让莫宁早点回去。
于是莫宁提来医药箱,叫顾还看着给我吃,我怕顾还把我给药死,拜托他泡包三九颗粒给我喝,喝完我就睡下了。
我睡得很不安稳,即使被子上还加盖我和顾还的外套,我的身体始终没有回温。到半夜下起大雨,雨势很急,噼里啪啦地凿击着窗户,像是有千万只求救的手在捶打玻璃。
我倏然惊觉床边上有个黑影,我操,不会又是老民吧?!我摸出枕头底下的枪对准那个黑影——不是老民,而是我的父亲!
父亲身上穿着短袖警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贴着灰白的皮肤,那双奕奕有神的双眼失去光亮,像两颗纽扣缝在脸上,黑蓬蓬的发虬结在一起贴在脸上,更显得他的脸呈现出冰冷的死白。
即使父亲的模样有点渗人,但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毫无变化。
“……爸?爸你怎么进来的?”
父亲不说话,指着值班室的门,不知何时门开了,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得整间值班室冷成停尸房。父亲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喊他,他根本不理我,自顾自地往门外走,伶仃的背影如同孤独的山峦,融入滂沱的雨夜之中。
我马上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试图拉住他,可他走得好快,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他。
“爸!你要去哪里?爸你等一下我!”
一股无形的怪力束缚着我,我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挣脱,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全哥!全哥……林双全!喂!”
恍惚中我听见顾还焦急的呼喊,我努力地聚焦视线,顾还正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我们站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两只落汤鸡,雨打在我身上,刺骨的凉意犹如细密的钢针扎进我皮肤里。
“……我做什么了?”
我和顾还正站在派出所门口,我的双脚浸泡在污水里,青黑色的血管浮在冻得几乎透明的脚背上——我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你梦游了。”顾还抹了把脸。
“是有人进值班室!我才追出去的……”我急忙解释。
“……”顾还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人进值班室,我亲眼看着你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