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死。”
莫寥的眼神和语气都很认真决绝:
“你不会死。”
由于莫寥的到来不在计划之中,我只订了一间双床房。我要把另一张床让出来给莫寥睡,莫寥不领情,长腿对折蜷成一团像只猫缩在沙发里,等我洗完澡出来,莫寥已经睡着了。
我替莫寥盖好被子,脑袋重得像团搅不开的硬水泥,我一躺到床上,眼皮一合便睡死过去。
半夜我在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挺热闹,但我的耳朵像进了水,朦朦胧胧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我费力地睁开涂了胶似的眼皮,转动酸胀的眼球循声望去,房间里没开灯,等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一幕令我极度震惊的画面出现了——这些声音全是莫寥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不喜欢他!他笨死了!”这是个小男孩。
“伊是囝儿熟识的郎,我们要把他好好保护。”这是个说方言的老太太。
“反正他也活不久,让他给我当老公吧,嘻嘻嘻……”这是个年轻女人。
“你别说了,等下囡儿发现就完了。”这是个中年男人。
随着声音的变化,莫寥的表情生动得令我毛骨悚然,声音是小男孩时他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声音是老人时莫寥又一脸慈祥,声音是年轻女人时则露出妩媚的神态,倚着沙发扶手娇笑不已……这也太渗人了!我从没看过面部肌肉如此活跃的莫寥!
从科学角度或许可以用人格分裂来解释,可是人格分裂会无缝衔接各人格之间相互对话吗?我还想偷听,声音戛然而止,我立刻闭上眼装睡,却听见莫寥正向我靠近,他的脚步声很轻,放大到我脑海里却成了一柄重锤,一下下敲打着我高度紧张的神经——我猛地坐起,只见莫寥像只硕大的鼯鼠张开被子,正要往我身上盖,见我醒了,他把被子丢到我头上,我拉住他,试探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梦话?”
“不是,”莫寥顿了顿,“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别信就是了。”
“他们一直提到‘囝儿’,‘囝儿’是你吗?”
“囝儿”是平合方言里对小孩较为亲切的称呼,不过莫寥也才十八,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囝儿”。
“他们说的‘他’是指我吗?”
“他们都说了什么?”
看来莫寥被上身时,确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万一那些“东西”觉得我小气巴巴地向莫寥告状,来折腾报复我可就够呛了。
“没什么。”
“快说。”莫寥催促我。
“真的没说什么。”
“嘶啊……”
隔壁床传来顾还痛苦的□□,我飞奔到他床边查看情况,莫寥过来扒开顾还的眼皮:
“他没事了,符洗掉吧。”
顾还仰起脑袋,眼神呆滞地望着我,我把手指竖到他面前:
“这是几?”
“一。”
“这个?”
“二。”
我迅速摇晃起手指:
“这个呢?”
顾还抓住我的手,嘶哑着嗓子抱怨道:
“你晃得这么快鬼看才看得到……,诶?我的手腕怎么了?”
顾还举起右手手腕,上有一大圈凝固的血印子,如同缠绕着一道道密密匝匝的红线,这是顾还被附身时挣扎过度导致手腕与手铐摩擦所致,顾还也猜到大概:
“我又跳河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欢皱着眉,很努力地在思考:
“我想想……我们在酒吧里喝酒,你先出去了,然后我去找你,然后——”
顾还“咚咚”地捶着脑袋:
“对啊然后呢?!我就记得我要去找你!”
“记不得很正常。”
莫寥开了灯,从背包里翻出取出毛笔和空白的黄符纸,笔走龙蛇写了一张符,折成三角形给顾还:
“你放在手机壳里。”
“多谢莫大仙。”
既然顾还醒来并无异样,莫寥也准备离开,这才四点多,外面天都还是黑的。
我让莫寥再睡会,但莫寥执意要走,临走前叮嘱我回平合就直接去小道西筒子楼找他,不要再瞎跑,我嘟囔我哪里有瞎跑,还不是工作需要。
莫寥走后,我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和顾还说开,我给顾还拧了瓶矿泉水,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说:
“小顾,我希望你能先回局里。”
“为什么?”
我不想欺骗顾还,就把他被附身的原因说了。
“你和我待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危险,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我不是咒你,但就是万一,万一哪天我发现得不够及时,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怎么办?”
顾还沉沉地笑起来:
“这话说的,老公死了的寡妇还能改嫁呢,我死就死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怕死。”
“这不是件好事。”
“那全哥你怕死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正常人都怕死吧。”
顾还眯了眯眼,用笃定的口吻说:
“你撒谎。”
顾还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了解我,同时这也说明,他一直在观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