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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酒

可当宁扶疏真的要接过酒盏,那黛色娥眉淡蹙,在精致而冷艳的脸庞扫出浓浓厌恶,顾钦辞斜飞剑眉亦是和她一样,皱出了仄痕,不禁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忍?

她不是权倾天下的长公主吗?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作践昔日泽州兵马统帅、正三品云麾大将军、武康侯世子衔为一身的顾钦辞也不过三两句话的事,便要他卸甲弃刀,低头奉她玉令做个废物驸马。

如今为什么要忍让一个郡县来的芝麻官儿。

顾钦辞期待欣赏的,是宁扶疏因他而难受痛苦、因他而害怕战栗,是连九五帝王都要敬重三分的人在他面前伏低忍让。

蹙了眉、红了眼、落了泪……

哆嗦、退缩、闪躲……

怎样都好,但必须得是因为他顾钦辞才好。

那姜昱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逼迫朝歌长公主饮他的酒?

这些话一瞬间就要冲出喉咙,却又无端缄默在唇舌之间。他搁了手中竹筷,如夜似海的目光深深回望宁扶疏,不答反问:“臣既已替殿下挡了酒,殿下为何还要答应给他官职?”

这和私相授受,卖官鬻爵有什么区别?!

和被下狱的那些六部官员又有何区别?!

“难不成那等姿容的,殿下也想往榻上带?”顾钦辞这张嘴吃多了北地黄沙与风霜,也练得粗粝冰寒,说不来和颜悦色之语,讥诮犹如他杀敌斩将的大刀,出口直戳人心窝子,“未免太不挑了些。”

没有世俗粗鄙的用词,言下低劣的嘲讽却也足够侮辱人。

无论朝歌长公主,还是宁扶疏,都非脾气温软之辈。前有手底官员办事蠢笨,后有姜昱不识眼色,这些宁扶疏都咬咬牙竭力忍下了,她反复劝慰自己,为一群不堪重任的草包气坏身子,不值得。

可这晌顾钦辞一句句冷嘲热讽,满含鄙夷,听得宁扶疏再也压不住心底火气。

什么叫往不挑姿色地榻上带?

把她堂堂长公主想成什么了?秦楼楚馆里的妓子吗?

“熙平侯好一张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嘴啊!”宁扶疏恼得连怒气值都不顾了,掸动衣袍站离木凳,单手撑在桌沿自上而下俯视着顾钦辞,嗓音冷冽,“是,本宫是卖官鬻爵,可熙平侯也帮本宫回忆回忆……”

“这人是谁带进来的?是谁引荐来的?”

“本宫若甩脸子,下的又是谁的颜面?”

“是你这个驸马爷的颜面啊!”宁扶疏说着都被气笑了,另一只手伸到半空,靠近顾钦辞脸侧,“本宫今日就想问问侯爷,这张脸,你要且不要?”

两声巴掌拍面颊的轻微声响散在雅间。

宁扶疏继而挥袖,重重拂落顾钦辞面前碗筷。一阵刺耳的噼里啪啦盖过巴掌声,她片刻也不想多留,不想听这人说出愈加难堪的话语,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任由身后人望着她明艳背影愣怔半晌,缓缓抬起手触碰脸颊。

宁扶疏力气不大,这点程度的拍打对顾钦辞而言压根感觉不到疼。可他偏就觉得皮肤火辣辣的,灼出几分明辨是非黑白的廉耻感。

只犹豫了半秒钟,连忙追出去。

而在双脚迈过门槛时,脑海中忽而晃过什么。好像自己每每面对宁扶疏,每每遇上同长公主相关的事,他就变得格外冲动不理智。

但这个念头只在潜意识里停留了一瞬,如流星划破夜空,快到来不及捕捉,就消散在顾钦辞遥望见雍容身影缓步走下楼梯的刹那。

宁扶疏步履很慢,右手扶着栏杆一步一顿,和适才离开雅间时的气势汹汹截然不同。

不知是不是顾钦辞的错觉,他瞧着长公主绰约身姿似乎隐隐发抖着,给人一种风吹过便会跌倒的错觉。

脚下步子不由自主地急切了些,仅差半臂距离就能与她并肩,顾钦辞蓦地瞳孔骤缩。他眼见宁扶疏身躯如薄纸向前倾倒,在眨眼间失去全部力气,从二楼高的台阶摔下。

他心脏猛地揪紧,顾不得思虑太多,全凭下意识的本能运起轻功,在宁扶疏那张芙蓉玉面着地之前,将人接进怀里。一瞬间,恍惚似有莫名的心安与庆幸在胸腔晕染。

躺倒在他臂弯的人柔若无骨,意识混沌。

顾钦辞看见她肤色红比秋枫,有些不正常,脖颈与内腕更是冒出点点红疹,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病酒的反应?

难怪方才姜昱递酒,她怎么都不肯喝。

可那杯酒后来分明被顾钦辞挡了,以及他初初进去雅间时,不经意间瞥过宁扶疏手侧的酒盏,干燥洁净,显然没盛过酒酿,足以说明她滴酒未沾。

不对,等等……

顾钦辞倏尔想起来,席面上有一道琉璃丸子,金黄酥脆的丸子内包裹了糯米。颗颗米粒香软,携杏花香甜,实则尝着和甜酒酿中江米的味道相似。

那道菜里有酒,且宁扶疏吃了不少。

又思及成婚之夜,长公主府嬷嬷送进喜房中的合卺酒被茶水替代,如今看来,并非宁扶疏故意埋汰他所为。实属事出有因,下头奴才不敢拿长公主千金之躯开玩笑罢了。

宁扶疏皮表红疹越发越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瞧着甚为瘆人。她自己也不好受,忍不住用指甲抓挠止痒。

顾钦辞握住她泛着薄红的细腕:“殿下忍忍,臣送您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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