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宁扶疏完全不知他思绪变化,耸肩谑笑了一声,续道:“再者说,要是被熙平侯那臭脾气知道,本宫挥霍民脂民膏贪图自己享乐,估计他又想要掐死本宫了。”
“……”臭脾气的熙平侯动作僵持在半空,停顿半晌,忿忿甩袖将手收回。
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抱宁扶疏上马车,又多管闲事才会克制她不准抓挠红疹。他顾钦辞脾气臭,就该冷眼看她摔下楼梯,看她活该面容朝地,磕崩门牙砸歪鼻梁,这样才能配得上宁扶疏认知里的脾气臭。
之后半程路途,无论宁扶疏再嘀咕什么,顾钦辞皆坐在软垫上八风不动,任醉酒之人狼狈得发髻歪斜、发丝散乱,任病酒之症折腾她扯动衣襟,捋卷衣袖。
还是这幅不再高高在上模样的宁扶疏最称他心,最能惹他报复心得到满足。
马车驶入乌衣深巷,在长公主府门前急停。
由于具有惯性,车厢内的人自然身体前倾,顾钦辞掌心按着椅面借力,仍旧坐得稳当笔挺。而相比之下,宁扶疏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在半路睡着了,意识全无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猛然刹车,上半身前扑带动两股离开椅面。
眼见就要发生顾钦辞期待的磕崩门牙砸歪鼻梁,甚至极有可能膝盖着地,跪在他面前。
冷着一张脸的男人重重哼声,末了,突然伸手攥住宁扶疏的衣领,将人拉了回来坐好。
勉为其难再救她一次好了。
虽然她骂他脾气臭,但宁扶疏方才那话的言下之意,似乎她如今体恤百姓、肃清超纲,有一份顾虑顾钦辞的考量在里头。
她怕他再掐她,他从她的害怕中剥出愉悦。
顾钦辞摊开粗糙覆茧的手,看着自己的掌纹错杂。他开始整理被宁扶疏自己蹭歪扭的长公主华服,又扶正女子头顶将坠未坠的鎏金步摇。最后觉得已经瞧不出窘态,暗自满意点头,把人推回车壁角落。
而顾钦辞端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态,离她远远儿的。
早说了宁扶疏的狼狈只能是因为他,也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见。
厌翟车停稳,琳絮在外唤了声殿下,而后拉开车门。
她心细如发,哪怕顾钦辞将宁扶疏拾掇得看似完美无缺,可仍旧逃不过琳絮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她就察觉到自家殿下额前碎发比寻常多些,且冒出碎发的地方微红微凸,像是额头磕撞车壁导致。
再看驸马爷漠然静坐,和长公主殿下之间的位置就像隔了条楚河汉界般避之不及。琳絮不用问也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定是驸马爷不做人,任由她家殿下遭罪。
琳絮虽是姑娘家,但自小在宫中伺候做奴婢,一身力气比起猛汉来也不遑多让。
她朝驸马爷翻了个白眼,同时凭一己之力将宁扶疏抱出马车。赶在顾钦辞跟上来之前,命小厮紧闭府门。
欺负了她家殿下还想进长公主府?门儿都没有。
宁扶疏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期间,府医前来施过两次针,琅云每间隔三小时给她身上的红疹涂抹一次药,再搭配专门治疗病酒的汤药。这晌,宁扶疏精神尚可,除却皮表红意未完全退除,已全然无碍。
反倒觉得腹中空空,饿得慌。
琅云和琳絮当即传膳,伺候桌旁给她布菜。
先是一碗暖胃的小米南瓜粥,宁扶疏喝得慢,琳絮趁机开口说道:“殿下,您别嫌婢子啰嗦,但有两句话,李大夫让奴婢务必要转告您。”
“那酒酿虽醇香可口,但对您而言,却是毒药。您的病酒之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至今寻不到法子根治,只能靠殿下您平素注意饮食,万万不可再饮酒。否则,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琳絮自小有模仿旁人声线嗓音的天赋,一番话,学透李府医的严肃语气,让宁扶疏有种犯了错事被训的感觉。
她不由为自己辩解两句:“本宫昨日并未饮酒,是那份琉璃丸子……”
云华轩的伙计介绍说那是他们酒楼的新品菜式,宁扶疏瞧着各个犹如南海珍珠大小的丸子外表形似琉璃,色泽明亮焦黄,甚是诱人,自然想尝个鲜。
第一个丸子下口,金黄外壳酥脆,而杏花酱浇淋的糯米香甜,外酥里嫩,唇齿留香,便又夹了第二箸。
细细品尝,这才发现包裹着内里的糯米不是杏花酱,而是杏花酿。
宁扶疏意识到不对劲为时已晚,只能先把那些官员赶走,自己再尽快离开。可谁能料到,居然会冤家路窄撞见顾钦辞,还带来个满口恭维话的姜昱。
“那就是驸马爷害的!”琅云不待见顾钦辞,逮着人的错处就大肆发挥。
宁扶疏摇头打断她的话:“熙平侯并不知本宫有病酒症,如何能算害。”
“话虽如此,可未免太过巧合。”琳絮比琅云冷静,沉着分析道,“这么多年以来,无论宫内府内亦或是在外头,殿下的饮食从未出过差池,怎么偏偏昨日……”
“既沾了酒酿,又偶遇驸马爷拖延时间。两者但凡只发生其中一件,殿下的病酒症都不会这般严重。”
“倘若按照你们的意思,熙平侯想杀本宫,那他后来为何又将本宫送回来。”宁扶疏搁下手中粥碗,执绢帕拭唇,“直接在酒楼雅间拖到本宫发病,再紧闭门窗冷眼旁观,岂不是更好?”
琳絮想了想:“兴许,是为了洗脱嫌疑。”
道理并非没有,可宁扶疏选择相信顾钦辞。
犹记得昨日回府的马车上,她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脑海中响起系统音,顾钦辞的怒气值又下降了十点,意味着目前数值只剩下四十八,是个极好的兆头。
至于她病酒。
……但愿,真就是巧合吧。
宁扶疏如是想着,殿外,传来黄归年尖利嗓音:“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