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在半空倏悠转了个弯,扶住身侧金柱。
她几乎将半身重量都靠在了柱子上。
顾钦辞下意识往前递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莫名有些许尴尬,他眉头蓦地蹙起。
好歹是堂堂长公主,怎么会这么不识货!分明自己这么大个人,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要力气有力气,要温度有温度,哪里不比又冷又硬的柱子强?做什么舍熊掌而取鱼,显得他这个驸马爷很没用一样!
顾钦辞忿忿然,开始抽解腰封。
他脱下被雨水淋湿的外袍,内里打底的白衫尚且干燥,掸了掸披到宁扶疏双肩上。
而后在宁扶疏面前屈膝弯腰,蹲下身子,冷着一张脸言简意赅:“上来,臣背你走。”
背脊覆来女子轻柔无骨的身躯,这对常年行军打仗、身负千斤重的顾钦辞来说恍若无物,毫不费力地轻松站起来。刹那间,他仿佛嗅见一缕淡淡茉莉花香,自背后飘散。
顾钦辞望着前路雨帘潇潇,心想,他这样做,只不过是见宁扶疏被疼痛折磨着,身边又无人伺候,可怜得紧。
而他,颀长身姿挺立,站在她面前,漆黑眼眸含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漠然俯视她发顶珠玉点翠华丽,鼻梁却渗出虚弱细汗。
换他高高在上,施舍给她帮助。
顾钦辞又给自己的行为找好了理由,脚下步子渐快。
这晌雨势不大,九十九级台阶于顾钦辞而言也不长,马车就停在下头,应当不会让娇贵的长公主淋雨受寒。
“驸马爷这是在做什么?!”倏尔,一声惊呼穿过雨幕。
顾钦辞双手挽着宁扶疏的膝盖,腾不出空擦拭被雨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遂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驸马爷是要害死殿下吗?!”更洪亮的喊声在耳畔炸开,甚至破了音,伴随着步伐急促,踩踏过水滩。
琅云小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将油纸伞在宁扶疏头顶撑开,而琳絮身后跟着八名内侍,肩扛凤辇。
两人不约而同齐声道:“请殿下乘舆。”
作为贴身婢女,她们二人比谁都清楚,每逢雨天,长公主那双腿就钻心刺骨地疼。但凡她能使得上劲儿走路,也不会劳顾钦辞大驾背她,所以这话分明是说给熙平侯听的。
要他识趣儿,将长公主放下来,免得招来陛下闹不好看。
顾钦辞抬眸看向眼前那驾奢贵胜过皇后礼制的凤辇,箱饰翟羽,络带为帘,革缠锦帷作顶,若坐于其上,定是丁点雨滴都淋不到,比被他背着前行条件好太多。
可什么叫他要害死宁扶疏?
女儿家那细胳膊细腿都在他手里握着,他若真有杀心,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拧断宁扶疏不盈而握的脚踝。甚至捏碎腿骨,直取性命,哪用得着这般费劲。
顾钦辞幽深眸底一片冰冷,但他手中动作却格外轻柔,小心翼翼避着风雨,将怀里人抱上凤辇。
恍若他身上同时有冷暖两种温度矛盾地碰撞着,融合着,竟丝毫不违和。
琅云连忙掸开随油纸伞一道拿来的水貂绒毯,盖在宁扶疏大腿与膝盖,再放上一个汤婆子。
忙里忙外地一顿操作,看得顾钦辞嘴角抽搐,如若寒霜的面容崩出裂缝。他转头望了眼宫廊两侧的芭蕉油绿,虽然今日下着毛毛细雨,但确实是立秋伊始,天气尚暖。这就用起了汤婆子,会不会太夸张。
宁扶疏坐上轿辇后霎时感觉舒服了许多,手炉的融融暖意传进肌底,沿血液流淌。她对顾钦辞道:“本宫今日宿在宫内,侯爷自行乘马车回府罢。”
语讫,琅云当即拔声高喊:“起——”
雕龙画凤的步辇渐渐融入雨幕,朦胧远去,萦绕鼻间的淡雅茉莉清香也随之远去。
顾钦辞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阶下走,值守巡察皇宫大内的金吾卫从他跟前行过,威严肃穆,目不斜视。
忽然,侧后方响起一声短而促的口哨,隐有熟悉之感,似军营中探子传递互相传递信息的暗哨,顾钦辞不由自主转头张望。
杨子规朝他挑了挑眉,把人引到隐蔽角落。
刚运送完军资粮草回来的青年官升一级,制服上的白虎绣纹愈发威武气派。顾钦辞没来得及开口问他父兄近况,杨子规错愕的声音先一步传入耳廓:“横渠,你真就那么恨长公主啊?”
顾钦辞一头雾水:“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杨子规狐疑看他,“这事儿虽说属一桩宫闱秘闻,但你俩好歹是夫妻,应该有所察觉吧?”
“长公主殿下那双腿,受不得潮,丁点水汽都能痛得她没法走路,更别说雨雪天了。”
顾钦辞愣怔,他想起宁扶疏站在屋檐下寸步难行,想起琅云对他愤怒的控诉,想起新婚时在长公主府短住的那两日,纵观府邸只见亭台楼阁,不见水榭廊桥,只见假山错落,不见池塘清幽。
“怎么回事?”语声急促,他一把抓住面前人的手腕,指骨无端收紧。
杨子规却来了句看似不想干的话:“你可知陛下为何待长公主殿下这般亲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