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四月戊寅日,冀州刺史李珑宥上书为父兄叫屈,请求天子诛杀右扶风都尉冯翔和南军卫尉萧道珩。
庚辰日,李珑宥率军进逼河东郡。
癸未日,李珑宥沿汾水进入左冯翊,直逼京师。
乙酉日,李珑宥率三千轻骑来到栎阳,与朔方刺史、并州刺史和兖州刺史联合上书,措辞强硬,列出御史大夫崔炤十条罪状,诸如擅权专断、阻挠变革、党同伐异、陷害忠良等等,要求天子严惩,并附上崔氏党羽名单。
此后,噩耗接踵而至。
不到半月时间,崔灵蕴眼看着萧宝璋日渐消沉几近崩溃。
他时而后悔操之过急,不该铤而走险。
时而怒骂禁军不中用,几千对几百,居然还能让李京墨逃脱。
更多的时候,他都如困兽般自闭于寝宫,御案上堆满了各地的军报,以及朝臣们请求息事宁人的奏疏。
如同宫外一样,宫里的倒李行动也是半途而废。
元郎被送出椒房殿那夜,曾有宫女暗中潜入居室被擒,其后暴毙,夏侯伊带人顺藤摸瓜,追索出四位可疑之人。
其中三位是低阶妃嫔,一位是与庶人刘氏交情匪浅的女官,曾在凤凰殿执役,后来调到了别处。
可即使证据确凿,她们也拒不认罪,只咬紧牙关大喊冤枉。
夏侯伊只得按律将她们交给暴室审讯,结果不言而喻,不仅什么也没审出来,四人一夜之间或疯或傻或死或逃。
崔灵蕴极为震撼,本欲借机彻查,将藏在暗处的内鬼一一揪出来。
可夏侯伊却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并透露是自己暗中派人搅的局。因那几人扛不住酷刑,开始胡乱攀咬,甚至有人供出是受皇后指使……
崔灵蕴心胆俱裂,这才明白对方的真正意图。
那日东阙天火肆虐,本就人心惶惶,加之众妃及亲随皆夜宿椒房殿,殿中执役者再多,也难免疲于奔命心力交瘁,一旦疏于防范,就会给人留下可趁之机。
哪怕是王公贵族之家,孩童夭折也是常有之事,何况元郎本就孱弱。暗害一个懵懂幼童,远比谋害当朝皇后来的容易。若能一石二鸟,更是奇功一件。
皇后的身份给她带来了危险,可也是这层身份保护着她。皇后是小君,谋害皇后形同弑君,是要株连九族的。
但如今这情势,将来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那场暴雨彻底摧毁了宫中的弄田,她却已无心再去修补,只觉得末日就在眼前。
宫外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想必也遭到了损毁,王朝本就风雨飘摇,经此一劫,定会影响到今年的粮食收成,到时候少不得又催生一波揭竿而起的农民……
和贫苦百姓们比起来,她似乎又没那么不幸了,她向来就很擅长开解自己、安慰自己。
为缓解忧惧紧张,她每日都在镜室中练舞,直至精疲力尽。
帝后都消沉这样了,妃嫔们还能指望谁?前几天还人人自危,生怕与李家扯上关系,如今却恨不得自己是李家布下的暗桩。
宫人们原本大都对时事和政局毫无兴趣,现在讨论最多的却是京畿布防、三辅都尉、新党旧党以及冀州李珑宥。
崔灵蕴偶尔也会听到那个名字,与之相关的不是残忍嗜杀、暴戾阴鸷的血腥传言,就是不敬天道、不畏鬼神的悖逆之举。
因其不遵道义不讲规矩,朝臣们也极为头疼,甚至旧党中都有人上书求天子下诏接李京墨回京,只有这样才能让情势免于恶化。
可后陵祭典上布局剿杀李家父子的主使者就是萧宝璋本人,没能杀得了李京墨是他平生之大憾,怎么能抹下脸去求和?
于是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李珑宥伙同左辅都尉打到了长安城外,北军五营将领暗杀新任中尉,临阵倒戈,让其不费一兵一卒,大摇大摆进了城。
虎贲营沿永渠驻军,死守着通往后宫的各处要道,故而只有羽林营和南军并肩作战。
这些人武备松弛,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很多人压根就没上过战场,因此面对敌方虎狼之师时,连正面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凭借压倒性的人数和固若金汤的堡垒来暂时稳住局面。
由于未央宫东门曾遭焚毁,虽紧急修缮过但不甚牢固,为防叛军破门而入,故而屯有重兵,以至于南司马门外的防守越来越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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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随着卫尉萧道珩受伤被擒,南司马门失守。
帝后及妃嫔们皆聚在椒房殿,黄门令哽咽的声音刚一落下,殿中便爆发了隐隐的啜泣。
萧宝璋却是意外的平静,甚至若无其事地安抚惊惧的嫔妃和幼小的儿女。
“听闻这冀州军常年和蛮夷作战,早就受其风化影响,动辄屠城,烧杀淫掠,和山贼盗匪别无二致。一旦乱军冲进未央宫,除陛下和皇后,恐怕无人能幸免……”一名宫嫔扑将出来,叩头道:“求陛下大发慈悲,下诏开北门,让妾身等暂且一避。”
萧宝璋面色骤变,原本想附和的人只得噤声,缩在一处相对而泣。很快的,殿中便充满了女子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