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临负手凝视着他,冰冷的眸光比寒玉潭中的池水还要刺骨,闻阙跪地认错:“我并非有意隐瞒,还望师尊恕罪。”
容临单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闻阙肌肉紧绷,薄唇紧抿,额上冷汗涔涔,容临左手扯着宽袖,右手执笔蘸墨,把狼毫笔递给他道:“继续。”
闻阙恭谨接过,正襟危坐,顺着继续往下写“知见无见,斯即涅槃”。
闻阙所学所知皆为求生,写字亦是如此,他的字没有固定章法体系,别人喜欢什么样的字体,他就迎合着去写什么样的字体,对照着学其形,故闻阙写出来的这八个字与容临字帖上的字体有八’九分相像。
“因何如此?”
闻阙偏头,他瞳孔墨染般漆黑,与人对视时阴鸷中带着蛊惑,偏偏桃花眼的轮廓又易被误读出温柔缱绻的多情,看起人来会给人一种被珍之重之的错觉:“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想让师尊多陪陪我,所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出此下策。
其实我没有骗你,我的字写得确实不好,以前总遭人嘲笑,我不敢贸然献丑,怕你不喜欢。”
“以后无论何事大可对我直言相告。”容临从旁侧随意抽出张字帖,执笔杆顺着字体走势讲解道,“这字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结构严谨,章法上多取直行直势;点画布局上布白’精密,重心的安置、笔道的长短和正斜、交笔的角度十分规范,轻重提按、入锋回笔,笔数、笔顺等固定的行笔规则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
初学者宜由此入门学习,故我给你这字帖是为帮你扎实基础,但你既已习字多年,基础尚可,以后便无须刻意临摹。”
容临握着闻阙的手另起一行,在每个字下面写了结构不同的字体,下笔收笔,起承转合,多取顺势,一笔带过:“可根据自己的书写习惯行笔,试试。”
闻阙握着毛笔手心湿潮,迟迟未落笔,没有参照,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写成什么模样。
容临道:“摒弃杂念。”
闻阙落笔,笔走龙蛇,八个字藏锋敛锐,不似字帖的端正严谨,也不似容临所书的鸾飘凤泊,容临欣然点头:“改日可装裱成画轴,把你寝殿里的那幅替换下来。”
闻阙盯着写下的八个字默然良久,仿佛与它面对面照镜子,熟悉而又陌生,他似乎能在以往写过的每个字中寻到它的影子,却又拼不出全貌,偶然窥探到全貌的欣喜让他一时有些惶然无措。
闻阙新奇地重新默写《楞严经》,通篇无一字错漏。
待他放下笔才发现容临不知何时已不在殿中了,知见抱着白玉荷叶盘笨拙地剥着荔枝皮,闻阙走近,它歪头看他,通体雪白,耳尖一点毛色却红若朱砂,不知是不是仗着有容临撑腰十分有恃无恐,挑衅般地把装满荔枝的荷叶盘往闻阙的方向推了推。
闻阙剥了颗荔枝直接放入自己口中,他才不伺候它呢,想吃荔枝还让别人帮忙剥皮,惯的。
知见竖起耳朵,掀开身下的小毯子从里面扒拉出六枚梅花镖,闻阙眸光一凛,右手按住白狐后颈,语气森冷:“我最讨厌被威胁。”
知见眨眼,尾巴扫过他的掌心,很软,很柔,闻阙手指微拢,只要他稍微再用一点力……
“写完了?”
闻阙脊背僵直,手指顺势往后梳理知见雪白的毛:“师尊,我真能把我写的字裱起来挂在寝殿中吗?我还想刻方私印,不知道要刻什么。别人有刻字的,有刻名的,还有刻号的,师尊你的私印刻的是什么?”
容临走到书案前拿起闻阙默写的《楞严经》看得很认真:“左边第三个暗格中的紫檀木匣。”
闻阙俯身果真在左手边第三个暗格中找到了个紫檀木匣,没有上锁,也没有下禁制,闻阙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印章材质与溯月玦十分相似,印泥清洗得很干净,仿佛从未用过一般,闻阙仔细辨认,上面刻了四个字——容归晚印。
归晚?是他的字?简简单单两个字在唇齿间萦绕,冷冽而又温柔,勾得人酥酥麻麻。
闻阙清洗完毛笔砚台回到偏殿歇息,知见正慵懒地卧在软榻上摇尾巴,闻阙抬手把第一幅画轴卷起来收进了柜子里,它抬了下眼皮无动于衷。闻阙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既然容临让他住了进来,这里就是属于他的,他甚至不允许知见这原主人占据一分一毫的地方。
他揪起知见的耳朵,白狐抱着宬夙剑不满地瞪着他,闻阙手间动作一顿,眼中泛起浓重的阴翳,容临的佩剑,上古名剑就这样任由只畜生当成玩具抱着把玩?他为何对它这般好?
嫉恨、焦躁攀附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引他往暴虐中沉沦,他在奢望什么?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独属于他的,所有好意都带着算计与目的,他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