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歌从一扇破旧的木窗里一跃而出的时候,雨水正如同倾倒一般地落了下来。
这是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在魔界天空中盘桓酝酿了三日,终于声势浩大地落了下来。一旦开始落雨,便如山洪暴发一般地动山摇,颇具天威。宁无歌觉得自己这会儿如同行走在一帘没有尽头的巨大瀑布之下,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吸足了水分,变得沉重而寒冷。漆黑的天空之中电蛇狂舞,将空旷无人的街道一次又一次的照亮。她在眼前搭了个棚子,左右一望,很快挑了条小路窜了出去,像一只灵巧的猫。
不是追踪的好天气。她握紧了刀,心里的念头一转便压了下去,像一片漩涡里的叶子。箭囊里的箭还有三支,其余的都没有带上簇头,伤不了人。虽说也可以在箭支上附上法术,但此处已近城区主干道,擅用法术者将受到禁制的猛力反击,想想还是不划算。
在她余光处,突然有个小小的影子闪了一闪,宁无歌警惕地回过头来,还未站定,后面的部队就吵吵嚷嚷地叫了起来,“是他,是他!目标人物出现!”
在他们身前半步,领头人更是已经躁动不安。他的弓箭已经在先前的追击之中用尽了,此刻正好看见了宁无歌箭囊之中的闪光,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把箭给我。”
——可是,若没有了箭,我又该如何制服百步开外的敌人?
这个念头也只在心中转了转,便消失在漆黑汹涌的水流之下。她双眼一眯,默不作声地把长箭一只只地递上去。第一支落在目标二十步开外的位置,第二箭也落空了,一出弓弦便被狂风遥遥递卷走了,接着第三箭,男人逃跑的身形一颤,膝盖自下开出朵血色的花来。
带队人丢下弓箭,大声地骂了一句什么,雨水混合着汗水滚进他的口中,让男人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射,都给我齐射!上头下了死命令,要他的命!”
弓箭手们连滚带爬地从后面赶上来,匆忙地张弓开箭,他们的坐骑在雨水和黑暗的双重侵袭之下感到强烈的不安,不住地在原地扭动着。有年轻的弓箭手冲的太前面,脚底打滑地向前倾去,触犯到了主干道的禁制。两条白炼般的光带顿时盘旋而起,将他们拦腰缠住,在漆黑的雨夜里张狂的闪动着,如蛇一般盘旋飞舞。剩下的弓箭手不得不停止射箭,策马躲避,小小一队人马顿时兵荒马乱。
“废物,废物!”领头人气地大骂起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雨依旧瓢泼般地下着,他一个个审视着自己手下的兵卒,恨不得往谁脸上抽一鞭子才解气。然而,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只是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剑——这一队人马并非他的嫡系,分属于不同的高位者手下,只是因为今晚的特别任务才勉强集合在一起。骂两句也就罢了,打是肯定不行的,他暴跳如雷地呵斥着,将马鞭在雨水中挥来挥去,“一群不成器的——该死的——混乱不堪的散兵流勇!”
他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好像是谁在拔刀。
并不是好像,而是确实!兵荒马乱中宁无歌抽刀向前,力贯双臂,将腰间的长刀奋力向目标的后心掷去。那甚至是一声很动听的声音,和睦地融合进了铺天盖地的暴雨之中,像一记沉重的鼓点。这一声刀锋刺入□□的声音响过之后,天地之间便奇异地寂静了下来。百步以外,还在狂奔的男人身体微微一晃,因为惯性向前扑倒下去。前胸透出了一点刀尖来,极突兀的,像一截枯枝。
“是谁!谁擅动刀兵!”
这句声音喊得,倒比所有的弓箭手都射空时还要凄厉三分。
许是掷刀时用力过猛,掀起阵劲风,女人用来挡雨的兜帽被那么一拂,便软软地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光洁细巧的面孔来。她原来有一头很长的发,直到腰畔。眼眸低垂,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含情脉脉,潋滟风情的意味,再细看,却又被那里头闪动的奇异冷光所撼,叫人不敢造次了。她一身黑袍,唯有衣摆处绣着一支白羽,在纷飞的衣摆间,若隐若现。
“全魔界都禁止携带兵器踏入主干道,更不用提在主干道动刀杀人了!”主帅身边的副官惊恐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他的胆小在全魔界都是出名的,“你……唉……你!真是闯祸了!禁制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富有感染力的缘故,大家的脸色顿时都有点发白。
女人摊开了手,倒退了两步。她的长靴稳稳地踩在地面上,离那条线只有半指不到的距离,几乎是贴着那道线擦过去。在她前方仅仅是分毫之差的地方,禁制茫然地闪烁着,却找不到一点入侵者的痕迹——依旧像蛇,这一次却是注定要陷入冬眠的蛇。她低头看着它们,略带着点嫌弃,像一个担心裙子被弄湿的女孩看海边的浪花。
追兵丛中集体沉默了一瞬,诡异地没有叫好。人群中,只有一个黑衣青年拍马赶上前来,暴雷似的喝了声彩,他身后披风上的白羽多达五片,看样子,正是白羽卫这次派来的领队,“这样好的刀术!你叫什么名字?”
雨水丝丝缕缕地落在女人的脸颊上,漆黑的眼,素白的脸,她懒懒地笑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声音却没有感情,“宁无歌。”
她也同样地露出了自己身后的白羽,白羽卫以羽毛的数量规定地位,看这女子的样子,的确是最低等的一名白羽卫。
“怎么连个最低等的白羽卫行事都如此凶悍,看来都城中是真的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