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看见对方站在那里,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干净细碎的短发,纯黑的衬衫还是她喜欢的那一件。身后的光打了一层薄薄的侧影在男人左边的侧脸上。
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就在耳边。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急切的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想要看到对方与平常不同的神情。
但结果很快便让宁桃失望了。
话音刚落,她便亲眼看见男人那双清亮邃然的眼睛,眸光从震惊到错愕,最后又一点点收敛回去,重归平静。甚至比最开始时还要平静,温和。
仿佛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那人甚至走了过来,像往常一样摸了她的头,笑了笑,用一种刻意的,自然又温和的语气:
“我们是一家人,妹妹喜欢哥哥不是很正常的么。”
“乖,你有点醉了。先回去睡觉。”
宁桃站在原地,呆呆的,任由他的掌心摸着头。可眼睛却睁大的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明白为什么郁景和可以表现得这样平静,甚至连刚刚看到她喝酒的怒气都一下子消失不见。
“不是。”
宁桃仰着头,急慌慌的辩解。骨子里的倔脾气一旦上来,就连他给的台阶也不肯下,非要说个清楚明白:
“不是亲人的那种,就是女生对男生的喜欢。”
究竟是哪种感情,她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能分得清。
但宁桃却没想到这句话说完,便眼见着对面男人的那张脸迅速沉了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严肃和正色。
眼神里甚至有某种让她感到恐惧和害怕的东西。
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便已忽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有不由分说的意味。
她不是没有体会过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但这一次却似乎有所不同。
宁桃心慌了一下,瞳仁微颤,条件反射似的抬头看他。
黑暗下,男人那张脸的五官好像比以往都要更加凌厉,也更加正色一些。他原本就是有锋芒棱角的漂亮,薄唇星眼。在学校时便总是能引起旁人的侧目。
哪怕她在初中,都能时不时能听到别的女生说,高中部有个姓郁的男生多么多么帅。
再后来,周围人都知道她是他妹妹。
开始总有性格外向些的女生过来打听郁景和的事,甚至会给她带巧克力或是糖果,企图从宁桃这里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他向来性格温和,哪怕拒绝人的时候都是如此。
宁桃活了将近二十年,也只见过郁景和亲近,随和,好说话的那一面——除却今晚。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你喝醉了。”
男人捏着她的手臂,想要把她拽着往楼上走,声音却意外的还显得比较平静,但细听却只觉得是种抑制住的冷漠和怒意,以至于命令式的语气:
“回去睡觉。”
宁桃下唇动了动,扭着胳膊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只好不服气的辩解了一下:
“我没有!”
“我没有喝醉,这就是我一直都想说的话。我从好久之前就……”
她又急急躁躁的想要辩解,可这次,他甚至不等她说完便冷冷打断:
“宁桃。”
他终于不再拽着她往楼上走,而是停下来,叫了她的名字。
她从未见过郁景和像这样严肃,如此肃穆而平静的语气,以至于一时愣住了神。
她呆呆的仰头看他,看着男人颈间微微凸起的喉咙上下滑落。直到那句话完整的,无所保留的灌入到她的耳朵里——
“我是你哥。”
“这辈子只可能,也只会是你哥。”
男人居高临下时,连曾经温和的眉眼都变得有些陌生。声音亦是从未有过的淡漠:
“你说今晚的话,我会当做没有听到过。”
宁桃站在那,忽然有些恍恍惚惚。
她不傻,知道什么话是拒绝,也知道郁景和这是给她判了死刑。
只是,生理的反应似乎要比脑袋慢得多。
宁桃怔了几秒,而后才感觉到眼睛的酸涩。巨大的难过和沉闷感像蜗牛一样缓慢占据心口。
不过想一想,也是的。
如若不是因为家里原因要照顾她。恐怕,她连这样和他亲近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种回答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难过。
宁桃低下头来,睫毛慢慢掩盖住眼睛。
她本想给自己这段失败的告白收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尾,却发现自己喉咙钝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想逃离。
单恋的人往往最为敏感。有时对方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造成心里一场呼啸的灾难。
就如同现在的她一样。
喉咙干痛,眼睛发酸,心里一种委屈的感觉好像要满溢出来。
宁桃低下头来,双手指尖微微向内蜷缩着,直到握成拳。事到如今,她已然连最基本的镇定和伪装都无法做到。
眼前已经是水蒙蒙一片,却仍在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直到最后坚持不住,才眨了下。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垂直坠落,在地板上砸出一片小小的泪渍。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郁景和的眼睛。直到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很快转身,掉头便跑。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儿原本栀子般白净的脸上布满泪痕时,猛然怔了一下,好像有碎玻璃渣在沿着心脏边缘往里挤。
他皱了皱眉,担心自己语气有些过分,本能的想要伸手想拉住对方。
但宁桃早已经从他掌中挣脱开来,胡乱地抹了抹眼泪便转过身,蹬蹬蹬往楼上跑去——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委屈。
郁景和的手停在半空,直到很久,才僵硬地收了回来。
他本想铁石心肠。
可真看到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时,胸口却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心闷了一下。
他几乎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宁桃一直都是那种最安静乖巧的女孩子,体贴不闹。更喜欢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像一只温顺的,在隐秘灌木和花丛里卧着的小母鹿。
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仿佛生来就注定如此。
就像宁桃第一次跟着她叔父来郁家,郁景和第一次看她时,好像就有了某种要保护的意识——即使她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妹妹。
他看不得她掉眼泪。
好在,这姑娘也只是看着柔弱,实际却很少哭。记忆里仅有的几次,也都是最初几年,她父母的忌日时。
郁景和从未自恋的认为他将她保护得有多好。
但至少,是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是郁景和从未想过,有一天让宁桃哭得最委屈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