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搭理她,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出去的同时往外唤了一声“鹊儿”,一个十四五岁手里拿着油腻腻烤鸡腿的姑娘闻声立即冲进来。
“昭昭……”
宋翎重新坐回去,一面拿起罪人的外袍重新裹在身上,一面随意道:“到如今已经打了四十了,还有二十,你去补上。”
让一个丫鬟执刑,无异于是私仇公报的羞辱。所以鹊儿刚拿起讯棍,裴珣的脊背就颤了颤,然后略微仰了仰头,虚弱地冷笑道:
“宋翎,你也是将门之女,该知道这天下没有一个忠心的臣子会做出献城求和这样的丑事来。你父亲一生保家卫国,如今看着你同那昏庸的……”
他“昏庸”二字话音刚落,宋翎冷冷拿起一个杯盏就砸了过去。
她眼睛看不见没有准头,那杯盏没落到裴珣的身上,倒是差点砸中了鹊儿。
“打。”
“别伤骨头,给他半条命就行。”
宋翎的嗓音淡淡,但已然是生气了,鹊儿知道她对皇帝是最忠心的,最忌讳有人说半句皇帝不好。昨儿还因为在城郊听到几个佃户议论陛下而大发脾气烧了人家十几亩地。
一时之间,牢房内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得见。鹊儿不敢说话,只是高高举起了讯棍。
杨祯回来的时候,外头的雨又大了。他的官袍湿透,淋得狼狈,小心翼翼把手炉给宋翎的时候,她已然一副起身要走的架势。
“讯棍打完了。”
“劳烦大人跑这一趟了。”
宋翎随手将手炉递给鹊儿,对着杨祯笑笑:“先时这位裴公子同我在狱中有所争执,我气不过便让婢女自行动手了。确实越权,但陛下先前同我讲过,说您在诏狱里难得的好人,仔细想来,也不会太计较。”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杨祯早就在揣度她这次来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是不是圣意想要放过裴珣,他在衮王和皇帝之间游走不定,本就没做好打算,被她这么一闹,倒是省去了抉择的麻烦。
事已至此,便只能这样了。
杨祯拱拱手:“姑娘客气了,您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下官自然不敢多言。”说罢,跟在后头送这两尊佛出诏狱。
雨幕如瓢泼,诏狱门口不让停马车,鹊儿撑着伞陪着宋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上了回府的车轿。
“昭昭,你这次救了裴公子,也算是卖老将军一个面子。你烧人家地的事情应该还没传到将军耳朵里,希望后头他能念念你这件事情的好,将功补过。”
鹊儿将伞放到一边,刚刚行刑累了手,如今坐在车轿里总算能得闲敲敲自己的胳膊。
“那些人以下犯上,敢在背后议论高期,本就该死。”宋翎说。
鹊儿叹口气:“如今你已经不在梁宫了,再也不用受人欺辱,陛下让你回家也是希望你能够安生过好日子。昭昭……你是将军府的千金,不能总活得像个皇帝的影卫一样。”
“影卫怎么了?如果不是他,我早活不成了,我愿意为他死。。”
“我这一生都只效忠他一个。”
宋翎满不在乎地说。
正说着话,车轿已经到了宋府。虽已经是亥时,但宋府仍旧灯火通明。宋如岳早早地在府里等宋翎了,他同裴青儒同朝为官二十多年,跟大多数朝臣一样,都觉得此次皇帝拿裴家开刀秋后算账是过于小心眼。
当年冀州城失守,太子和年幼的宋翎被南梁掳走,南梁皇室要求大渊割城求和,先帝爱子之心拳拳,含着泪在朝堂之上要签下割城的协议,被裴青儒死谏劝住。
这一晃便是十多年。
先帝身陨,衮王迎回太子,大家本以为会得到一个贤明的君主,却不曾想,梁宫为质多年后,先时那个温和懂礼的太子早已经变了样,如今只有昏庸糊涂。
这登基不过三个多月,听衮王的话改了大渊律例,严刑峻法不说。还喜怒无常,动不动对劝谏他的文官大加贬谪。
若不是这一任的史官是个刚直不阿的,能够用史笔稍稍压制住他,怕是再过两年,整个大渊都要在一片水深火热,民不聊生里了。
作为一个朝臣,宋如岳为自己无法规劝皇帝而感到悲哀和羞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一身官袍,而作为一个父亲,他更为自己这么多年没有教导过这个女儿而羞愧。
十多年的骨肉分离。
他从未想过女儿回来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刚回来的时候是当街打人,被暗算后失足落马摔了眼睛。
后来隔三差五去兵营欺负几个俘虏玩玩。
如今竟然连纵火烧田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了。
他舍不得她,不想教训她,但又觉得纵子如杀子,所以宋翎一只脚刚踏进堂屋的门,宋如岳便疾步上前去,迎面就要给她一巴掌。
宋翎一进门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有人要出门,自己挡路了,所以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不曾想就是这一躲让宋如岳没站稳,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