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我会去看你的。”
“药给你塞怀里了,你这几日勤敷敷眼睛,陇西虽远,但也比南梁皇宫好,种地也简单,不难的。”
鹊儿摸摸宋翎的头,用最娇软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心灰意冷只在一念间。
宋翎怎么也没有想到,昨日里她还是个风光无限差点当上郡主的人,今日便要被父亲的人押上马车,扭送去罪民营。
她更没想到的是,为了让她随着罪民营里的人一同去陇西好好种田反省自己,昨夜宋如岳彻夜未眠,鸡鸣声刚刚响起,便吩咐府里的人备马,要去为她寻一个能教导她的人。
……
狭窄且简陋的偏帐内满是浓郁的血腥气和苦药味,昨日的那顿讯棍如宋翎所言,确实让裴珣吃足了苦头。
此次因各种原因被送到陇西种田的罪人不少,他们有的本就是白身,也有的是像裴珣这样的权宦出身后被贬谪的。押送他们的差役说,大理寺手里头还积着些待送来的罪人,也就这几日歇歇,待到凑满三百人便送他们这一拨走。
宋如岳虽是武官,但对裴珣这个后生算得上是青眼相加。他有才华却不骄矜,虽年轻,但正直敢言,大有文臣风骨,浑身散发着珠玉光辉。所以如今掀起他的衣裳,看到这一遭伤痕的时候,不免有些怨念起宋翎来。
“如今兰台令的位置仍旧空着,陛下虽贬谪裴家,但不曾真动闸刀。裴家不会倒,你熟读典籍,大渊史官除了你没人担得起,等到了陇西后,也不必担心田亩之事,我这里送了个人给你,她会帮你的。”
宋如岳一面替裴珣又上了一遍药,一面拍拍手,示意外头的家丁把人给押进来。
宋翎?
营帐的破旧布帘被掀起,寒凉的风拂在裴珣因为疼痛而满是冷汗的面颊上,他甫一抬头,便见到了被绑得如同个粽子似的人。
她昨日没穿昨日的那身看起来显得整个人都沉郁极了的紫色绡衣,上身穿了件刺着海棠花纹样的纯白色褙子,下身是鹅黄色的褶裙,配上那一张白皙的脸,显得整个人身上都多了几分暖意。
不似昨日那般清清冷冷。
倒真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儿。
只可惜,家丁刚把她口中塞的布拿出来,刚把她手脚上绑着的绳子解开,她便原形毕露,抬脚直接把其中一个家丁踹得老远。
“狗胆包天,捆我你们也配?”宋翎这一路心中郁结甚重,待到身上的禁锢解除,便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只可惜,下一刻便被宋如岳一脚踹倒。
“你骂谁狗胆包天?”
宋翎自知理亏,红了面颊,却清清冷冷道:“便是陛下在,也捆不得我。”
“可陛下不在,他便是在,也管不了我家家事。你肆意妄为,为父已经同罪民营的管事的说好了,你给我去陇西种一年田,为父要让你自己体会体会庄稼人的辛苦。”
宋如岳将手背在后面,见闺女的面色由红变得灰白,心里也是心疼的。她刚回来,眼睛又不好,他作为父亲何尝不想同她共享天伦之乐呢?
可疼她便是害她。
他心中一涩,突然又忆起了亡妻,慈父败儿,他不可以纵容她。想到这里,宋如岳咽下心头的酸楚,狠下心转头就走。
宋翎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去扯宋如岳的衣裳,但凡她如今眼睛是好的,手里有件趁手的家伙事儿,她也不愿意流露出半点的脆弱。可面临未知,面对黑暗,人总会想发设法地自救。
更何况。
她是个那么惜命怕死的人。
可宋如岳偏偏心狠极了,直接扯走了衣角,她一个踉跄,直接掼摔在了地上。
宋如岳走后,宋翎倚着墙默默坐了许久。她不肯说话,裴珣伤处疼,也不愿意同她讲话。
两人共处一室,一个瞎子,一个行动不便的伤患。
凄惨至极。
营帐里就一直保持这样微妙的气氛,直到差役把饭送来。
宋翎心里难过,但于她这样曾在生与死之间挣扎过数次的而言,活着到底还是重要的。
自怨自艾没有用。
她扶着墙站起来,摸索着前进,但还没走几步,便被椅子给绊倒了。她咬咬牙,扶起椅子,又站起来继续走。
这里是罪民营。
有单个的营帐实属不易,在裴珣没来之前,这里头是堆杂物的,后来好心的差役见他伤重,这才让他住在了这儿,所以地上的琐碎东西自然不少,宋翎几乎是走一步绊一步。
她昨日的姿态太过跋扈,又刻意折辱了他,裴珣自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他伏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折腾。本已经做好了置身事外的准备,可当看着她一个不小心将他滑落于地的书册踩坏时,裴珣的眉心还是不自然地跳了一下。
“宋翎,打个商量?”
“若是要嘲笑我,请不必开口。”
宋翎又一次摔倒,如若不是蒙着白布,定能教人看出她眼眶是红的。
裴珣觉得有几分可笑。
若她眼睛能瞧得见,定然能发现,此刻他的样子满身伤痕,衣服尚且只能蔽体的样子要比她狼狈太多了,也不知是谁看谁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