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屠家的大郎散学归来,屠娘子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便回隔壁去给丈夫孩子烧火做饭。
宋翎托屠娘子帮她把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熟练地蹦跳出去后,就坐在那棵大银杏树下托着下巴等裴珣,活像一个要捉奸的人。
戌时,裴珣跟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崎岖山路上的石子,提着个食盒往屋前走,冷不丁一抬眼便望见宋翎那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在外头做什么?”裴珣不明所以,见她撑着椅背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关怀地抬手扶了一把。
“等你啊。”
“这装夫妻也得装得像一点嘛。”
宋翎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然后佯装柔弱的往裴珣的身上一倚,她原先预料的尺度是半张脸靠在裴珣的肩膀上,但因为腿伤,一时没掌握好分寸,鼻梁愣是生生磕在了裴珣的肩胛骨上。
“读书人不应该柔弱无骨嘛,你的骨头怎么这么硬……”宋翎捂着鼻子,痛呼一声后,偏过脸去。
裴珣被她气笑了,回头一面哂她,一面替她揉:“宋翎,你能不能少干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什么叫少干点……她也不想啊,可就是这么倒霉。宋翎哀怨地给他一记白眼,忿忿地蹦回了房间,这期间裴珣倒是主动跟在她后头试图搀扶她,但都被她硬气地拒绝了。
今日张屠户家没杀新猪,猪脚没有了,他去的迟,只剩下了猪心和猪肺。这玩意儿能不能吃他也不知道,但那屠户的邻居婆婆同他讲,这些炖汤也很滋补。他虽然觉得怪怪的,但还是托张屠户给他炖了。
“你这是想要骂我狼心狗肺?”宋翎看见食盒里头装着一盅心肺汤,怒从心头起。
“这是猪心和猪肺,谈不上狼和狗。”
裴珣托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着,抱着手臂笑道:“当然,你如果非要把这样的词往自己身上套,我也没办法。”
他不反驳她还好,这一反驳,宋翎突然发现,他今日似乎格外的春光满面,眼底虽仍旧带着藏不住的疲惫,但明显比前两日看上去更有精气神,也更意气风发。
宋翎眼神诡异地在他身上兜兜转转了一下,被吃豆腐还被吃出幸福感来了?
她刚想开口阴阳怪气他两句,便听他突然开口:“今日学堂有个学生同我争辩,宋翎,你猜他同我争辩什么?”
“什么?”
“他同我争辩,若有朝一日为人臣子,是该做个直臣,还是该做个揣度圣心,长颗七窍玲珑心的臣子。”裴珣低头喝了一口茶,笑得开怀。
宋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意味深长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裴珣今日心情属实不错,听话地过来了。
“怎么?”裴珣噙着点笑问。
“你头低下来些。”宋翎继续示意。
裴珣虽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今日心情大好,便乖顺地低了低头。宋翎望着青年人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突然有点恶趣味地想把他的玉冠给扯掉。但她忍住了这份变态欲望,只是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感很好,很光洁,也没发烧啊。
“你脑子没坏啊。”
“既然脑子没坏,那找这些农户之子谈治国之道做什么?”
宋翎很是直白地开口,她觉得裴珣有病,很有病。
“农户之子就不能读书识字,不能参加科考了?朝堂之上那些身披绮秀的不少言官当初可都是出自寒门。”裴珣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的书简在宋翎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先帝在时,大渊朝堂是广纳贤才的,英雄不论出处,哪怕是个街头磨刀卖艺的,但凡真有才气,一定能被重用。
宋翎被裴珣偶然间点醒,倒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狭隘了。她抬手默默揉揉被裴珣敲了一记的脑袋,然后仰脸问他:“那你到底是想做个直臣,还是做个揣度圣心的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