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到兑奖通知的时候,季梦真一直在回忆买彩票的那天。
那天的聚餐,是他们毕业后的第一次聚餐。
大家念个大学念得天南地北的,一两年才聚齐一次,所以团聚来得十分难能可贵。
“你说……二十三岁能干什么?”
二十三岁能干什么?
当江让把这个问题高高地抛向夜空时,季梦真望着漫天繁星,想了许许多多的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千种万种,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选择了现在这样的。
提出买彩票这个奇怪建议的人是季梦真。
从小到大,季梦真一直是爱牵头干事儿的那一个。
2008年,汶川大地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季梦真带头逃课,几个小学生坐上前往城外的客船,准备去对面岸边的果林晒太阳。
第二天,季梦真被叫去办公室请家长,第三天,地震来临,所有人都吓得忘记了要请家长这事。
那时候。
江水滔滔,地久天长。
江让问“二十三岁能干什么”,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发财”,说早发晚发不如现在就发,赚钱才是活下去的第一基本动力,走我们去买彩票。
对了江让,你二十三岁的愿望是什么?
当时,江让正顶着迎面扑来的风,额头鼻尖冰凉,面无表情,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买完冰冻汽水找的零钱纸币。
他从单位走得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江让将纸币握在手心里,沉默一会儿,回答说,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在这样认真的回答下,季梦真的“发财”就显得如此没有意义。
但江让还是同意了去买彩票。
因为他想起高中某一次月考试卷下来之后,季梦真盯着他的选择题惊讶无比,江让你选择题全对。
江让沉默几秒,吐出两个字:蒙的。
看了一眼自己机选后全错的试卷,季梦真忿忿道,你这运气从小到大都这样,买彩票肯定中大奖。
买彩票,如此凡俗的三个字。
被江让记住了。
没中就是俗,中了就是不俗的。
当时,季梦真忽然想不起最后一注数字。
“十二,然后……”她一边写,一边压低了音量,朝身侧问道:“喂,江让?”
“十四。”江让应了声,眼神专注地盯着季梦真写字的手。
晚饭后街道上的彩票店人来人往,除了他们几个小年轻,进来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
江让穿着单件外套,内里深蓝色的长袖衬托得他皮肤很白,头发又理得短,板寸,埋头能看见后脖颈上的乌黑发茬。
他挺直背,脑袋稍稍侧偏,拉扯出明显的下颔线条,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季梦真才刮完的刮刮乐上敲。
他搓动指腹,抖下丝网油墨的粉末。
彩票店天花板的顶灯落到他发顶,整个人宛如黑夜里的一束光。
镀之金黄,一身晴朗。
室内好像只有这一个人。
他和幼崽时期一样,还是不爱笑,扔在狗都嫌的小男孩儿堆里,永远是最清冷又最扎眼的那一个。
小时候江让是自然卷,头发留得比其他男孩儿长,细碎地遮挡住半个额头,偶尔卷曲到鬓角。
为此,季梦真还小声问过他,江让,你是不是和妈妈一起去烫了头发呀。
被问的小男孩脸一红,表情严肃,摇头。
江让看她在发呆,重复道:“十四。”
“好。”季梦真回过神,继续写。
写完数字,她心心念念地想,什么时候可以查一查到底中没中奖?
*
七日后。
季梦真在乔明弛的陪伴下去省兑奖大厅兑了奖。
那天下午的兑奖厅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服务窗口打盹。
门口站岗的特警手持着防护盾牌,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兑奖厅外有无任何风吹草动。
她在彩票背面写完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姓名,将彩票交给了兑奖厅技术部门进行第二次核对。
核对完毕,财务部工作人员对中奖信息以及扣税金额进行了核实签字,最后再带领她去财务窗口领取了奖金。
全程一切顺利,没有什么疏漏和意外。
季梦真也全程淡定、镇静,表现出钱乃身外之物的状态。
除了扣掉20%个人偶然所得税的时候。
领完钱,两个人戴着墨镜、口罩和能遮完大半张脸的遮阳帽,钻进路边一家高档咖啡厅,要了个密闭式包间。
拉好隔离开与外界的窗帘,季梦真和乔明弛这才放松下来。季梦真掩住眉眼,悄悄问:“可以开始了吗?”
在她那颗漂亮又可爱的脑袋里,乔明弛真的不知道装的都是些什么。
看她手里那张价值过于贵重的银行卡,乔明弛深呼吸过后,猛喝一口咖啡,被苦得眉头直皱:“二小姐,请你注意一下我的身份,不要搞得像不法分子接头。”
“江让联系不上,我哥意见随我。别的都到齐了,我们先商量着吧?”季梦真拆了砂糖包给他加糖。
季梦真调试着微信群视频通话的窗口,将耳机摘下来挂在脖颈上。等待十几秒后,这个叫“家和万事兴”的微信群电话通了。
“今天我们去兑完奖了,现在大家一起商量一下这钱怎么办。”
季梦真说完,发现屏幕那头的顾宛还属于迷茫状态,“顾宛,你酒醒了没?”
“啊,我醒了。”现在的加州旧金山正处于夜里十二点,顾宛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