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病情好转,秦栘才腾出心思与医官详说关于医理药理上的问题。先生虽没有通篇理论,却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尽管一些药方在他看来仍有荒诞之处,但不得不说中医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大有可为的。
“不瞒先生,扶苏是在想,病疾来势凶险,防不胜防,秦宫有先生,有众多医官,有精食,有良药,小妹能痊愈尚是不幸中的万幸,普天之下,患病者常有,母亲十月怀胎受尽辛苦,若孩儿半大当真因病夭折,父母亲人该如何伤心。”
医官见惯生死,倒是看得开, “生老病死自有定数。”
秦栘抱着吃完药还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小丫头,认认真真问道,“秦国若要兴医道,当从何处着手?”
男人摆弄着手边的药罐子笑说,“少君还真是说风即是雨,若想兴医道,自然是要请神医下山。”
秦栘按住怀里拱来拱去试图唤回他注意力的小妹妹,这话绝不是在吹彩虹屁,“先生不就是当世神医么?”
“少君可莫要如此抬举在下,我连神医的衣裳角也摸不着呢。”
“先生不必自谦,若先生都难称神医,那世间神医又何在?”
夏无且放下药杵,“世间神医,当属长桑君一脉。”
“长桑君一脉?”
“正是,少君可听说过秦越人?”
“秦越人?”
“便是曾医治过赵简子,令虢国太子起死回生的神医扁鹊。”
秦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他即便不知道谁是赵简子,谁是虢国太子,上学时那篇《扁鹊见蔡桓公》也背得滚瓜烂熟,“如雷贯耳!”
“扁鹊便是长桑君的高徒。”
秦栘大喜,“何处去请那位长桑君?”
夏无且愣了一下,既而大笑,“我道秦王痴,少君较乃父更痴,秦越人已是百多年前的名医,更遑论长桑君?”
秦栘反应过来也不由失笑,“那先生方才说长桑君一脉,长桑君可还有传人?”
“传人定然是有的,只是长桑君这一脉原本便是隐居世外的高人,秦越人罹难以后,同门的医者便都销声匿迹了。”
秦栘心有戚戚,说来扁鹊之死他读完国史,还当真知道一点。
昔年秦武王自恃武力,与手下力士孟说比试扛鼎,不料巨鼎脱手,武王被当场砸断胫骨,秦国医官李醯束手无策,恰好此时神医扁鹊到了秦国,秦王急忙召扁鹊入宫。
经过一番诊治,武王的病情果然好转,李醯却因嫉妒扁鹊医术高明,不单百般阻挠武王任用扁鹊,还派杀手在路上杀死了神医,不久武王伤势恶化,很快也不治身亡。
可怜扁鹊半生周游列国,救人无数,却落得这般下场,也难怪同门引以为鉴,自此避事隐居,不再出山了。
“先生,那若来日遇见世外高人,如何知晓此人便是长桑君一脉?”
夏无且摇头,“我也只是偶然间听老师提起,长桑君一脉的弟子都爱随身带一只试药的灵狐。”
秦栘记是记下了,但他自来运气不好,只怕没有机会遇见仙人,“罢了,贤人隐士,可遇而不可求,况且治病救人本就是经验之谈,秦国有先生,先生不惧疑难杂症,将来定也会成为当世神医。”
年轻的医官瞄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近日的口头禅,“哼,少君的嘴,骗人的鬼。”
“这句绝对是真的!”
这话一说,只见医官“噌”得一下从坐席上跳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哇!我就知道上句是假的!”
小姑娘瞧见医官又气冲冲一阵风地跑走了,她伸手扯扯兄长的衣裳,“他怎么又生气了?”
秦栘摸摸小姑娘的后脑,“他又想吃大肉包了。”
“那让庄喜再给他做好多好多个。”
“做好多好多个,拿去给君父也尝一尝。”话是如此说,但秦栘想估计这回大肉包也不一定能哄好了,看来还要抽空找庄喜琢磨点更新鲜更好吃的才行。
他来到小厨房,厨房里只有一个半大少年,正动作娴熟地在揉面,这是他临时从东厨借来的庖夫,名叫庄喜,是名厨庖庄的儿子。
少年揉好面团,利索地抄起切肉的大刀,削了一块肥瘦适中的嫩羊肉洗切剁碎,又将葱白切成细细的葱花,之后拌馅调味,做完才发现门外有人,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兴地迎上来,“少君来了!”
“没事,你忙你的,我来看看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我等下回章台宫,给君父捎些晚汤。”
少年闻听,嘴唇哆嗦了一下,圆溜溜一双鹿眼陡张,那对喜气的浓眉也不自觉地挤到眉心,“要要要……要给君上备膳吗?”
秦栘倒不知他为何这样紧张,庖庄是秦宫技艺最好的庖夫,这小子过来时也信誓旦旦对他说,宫里除了他父亲,就属他的厨艺好。
“也不必特意准备,兴许君父已吃过了,我瞧你打算蒸包子,给我几个大包子,再下碗面就行了。”
“哎……哎!”
少年绷着脸,认认真真把大块的面团擀成一个个中等厚薄的圆片,麻利地将调好的羊肉馅儿团进去,之后往蒸具里添了水,把包子放进蒸锅。紧接着将手擀面切成细长条,舀了半勺动物油将葱姜在青铜炊具中煸过,之后加入热汤煮滚,将面条和新鲜的葵菜下进汤里,汤沸开后待火稍小些,打进去半碗鸡蛋花,又加入大勺香喷喷的肉酱,最后还淋上一点红通通的辣米油。
秦栘在旁赞了一声,“好香啊。”
少年腼腆一笑,把做好的食物盛出锅,装进食盒,拿布包好。
秦栘接过食盒,“辛苦了。”
面前人一脸忐忑,“少……少君……”
秦栘听他欲言又止,“怎么了?”
庄喜反应过来,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那我走了,那几样点心的作法,我瞧嬴蔓身边的姑姑已经学会了,你忙完也回去歇息吧,这些日子辛苦了,我会告知少府,给你加月钱的。”
少年束手束脚,变得更加紧张,“不……不用,少君……不……不用给我加月钱,我我我……我也没……没做什么。”
秦栘只当他不好意思,兀自提走了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