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伤势过重,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连咬字清晰也不能做到,以手指周瑜时,韩当、黄盖并不能清晰听出孙策说了什么。
但二人随侍孙家两代,更是亲眼看着孙策长大,对孙策其人作风秉性可谓了解甚深,只看孙策以手指周瑜,便知孙策之意为何。
韩当奔到孙策身前,刚想开口,便见孙策只是如回光返照般醒来片刻,勉强说了方才那几个字后便又昏了过去。
韩当与紧随自己身后的黄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过与自责。
二人都知道,孙坚身故的那一年,猝不及防由垂髫幼儿到失父少年的孙策,究竟是走过了怎样的艰难困境,忍受着何等的折磨苦痛,才终于完成了对自己和宗族的救赎。
稚嫩的手还在父亲的衣角处紧紧攥着,号称“江东勐虎”的父亲背后,既无猩风也无血雨,乱世的狰狞可怖,命如草芥,人心的幽暗复杂,晦涩狠毒,都只如书中的故事一般,不过是隔岸观火的伤春悲秋。
直到初平三年191年荆州一战,受袁术之命往攻刘表的孙坚,为黄祖所杀,再无法用掌心的温度和爽朗的笑,给自己的长子以温暖。
十七岁的孙策在父亲孙坚轰然倒下之后,环视四方,在一双双闪着绿芒的眼睛注视下,沉默着站在了曾经孙坚所站的位置上。
没有眼泪,甚至连悲伤也欠奉,软弱更是毫无踪迹,孙策坚强到让人直以为死的不是他的父亲孙坚,而是一个与他全然无关的人。
长兄如父,连孙权,孙尚香噙着眼泪回忆父亲的慈爱时,从不见孙策参与,渐渐不止外人,连宗族之内也有了“伯符凉薄,竟至于此”的传言。
一笑置之的孙策在弟弟妹妹眼中逐渐变得陌生,只是年幼的他们不曾发觉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族中因孙策以玉玺为质向袁术借兵而生的质疑之声忽然消弭;那些因孙坚身故而围绕于孙氏左右不怀好意的目光逐渐消失了;孙策领有的地盘越来越大;;周围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恭谨…
这其间唯有离孙策最近的韩当、程普等人知晓,孙策有多少次在南征北讨时不经意的回望,回望弟弟妹妹和母亲的所在;孙策有多少次临阵之前习惯性的看向左前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但孙策再也没有能够抓住父亲的衣角。
泾县伐祖朗,庐江破陆康,丹徒逐刘繇,会稽定王朗…
稚气未脱已承父兄之责,人不弱冠早领宗族之任,不过后世高中生的年纪,孙策已经一刀一枪的在这个乱世里快意恩仇出一片偌大基业:地得江东之广,身有吴侯之封。
耀眼的战绩令人盲从,不断地胜利使人麻木,渐渐的,所有人都习惯了孙策每战为先,先则力战,战则大胜的作风,直到今日被人看轻了半生的白发战将黄忠,用一张老弓,一口旧刀,让孙氏付出了更甚于孙坚败亡的惨痛代价。
“伯符既然有令,老夫自当遵从,只盼公瑾莫要负了伯符信重。”韩当重重一叹,选择了以孙策之令为上,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