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勒撑枪而起,正见到一柄柄长刀将这士卒洞穿的画面,没有最后的回眸,没有战场上的遗言,这士卒只是软软的低下了头,一道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
郭勒认得这名士卒。当日徐披令他去分了酒菜给众人,这人欺负郭勒优柔,还曾趁郭勒不备,在一盘鸡上多扯了一个鸡腿下来,被郭勒发现后把眼一瞪,自顾自到旁边大口咀嚼了起来。
不仅如此,一声声惨呼接连传来,一份促狭的笑容,一道羡慕的目光,一口夸张的白牙,一个粗豪的嗓门….
一个个鲜活的场景在这一刻归于冰冷,一缕缕生命燃烧到极限后悄然熄灭…
“兄弟们,我虎大头先走一步了,哪个兄弟活下来,记得来把我身上的金银拿走!”一声声嘶力竭的巨吼之后,是一声身躯轰然倒下的如雷之响。
郭勒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他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每每告戒他的,“为将之道,无非诚惶诚恐”,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自己若是能够多观察一番,甚至哪怕是在冲阵之前先抛射上几轮箭雨,也不致局面恶化至此。
看了一眼被人潮遮断的来路,郭勒绝望之际再次想到徐披告戒他的话。
“先诛首领,再杀余众。”
“先诛首领,再杀余众。”
郭勒咬牙切齿的念了这两句话,高吼道:“兄弟们,走不掉了,随我掉头,去斩了主将。”
说完郭勒转身以向方才那名男子所在方向,把钢枪向前横扫,荡出一片空白,就手扯掉身上越感沉重的衣甲兜鍪,光着膀子把牙关一咬,一边继续挺枪向前一边在心中默念道:“娘,孩儿不孝,下辈子再给您尽孝了。”
领兵之人裸衣步战,骑卒们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此刻也回来了,眼下已是死局,无从再恶化下去,在郭勒的激励下,众人纷纷下马,自发三两结阵,向着郭勒靠拢。
之前众人在马上时,袁军有效杀伤往往来自先攻击马匹,待马匹受伤将骑卒摔下后蜂拥而上,以多打少迅速带走汉军性命。
如今众人主动下马,相互倚靠,除最初的手忙脚乱外,反而因气力之胜渐渐稳住了局面,虽缓慢但坚定的在郭勒的带领下向着既定的方向行去,厮杀间竟渐有了不可阻挡之势。
郭勒身在最前,气势一起,血气激荡,手上本显笨重的长枪复显轻盈,本已疲累已极的身体重新涌出力气,虽不能与全盛时期相比较,但应对眼前局势已然足够。
郭勒深知此乃压榨透支身体之举,此战之后,便是侥幸活下来,也说不得要在床上好好躺上月余。
但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郭勒领着众人沉默前行,人人咬紧牙关,除了砍杀之外,不耗费一丝力气。
战鼓再响,鼓点如雨点急急而来,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
直觉里感到战机到来的郭勒再度一个开合,迫得面前袁军纷纷后退,然后滑步向前,双臂把枪握紧,脚承地势,腰转脚力,拼尽全身力气,重重一枪向前捅去。
钢枪击在胸骨上,胸骨接连碎裂的声音清晰的响彻在沉默的战场上,只见郭勒一枪之
威,竟连透三人,这些袁军本就瘦骨嶙峋,郭勒把枪一挑,三人就这般被被郭勒串在枪上,高举在空中。
最上方的那名袁军一时之间未曾死透,出于本能地在枪杆上挣扎,郭勒仰头对着这名袁军狰狞一笑,第一次在这些自开战以来悍不畏死的袁军眼神里,看到了恐惧之色。
郭勒高举钢枪,然后把三人奋力摔向前方,十余名袁军被这一击砸翻,包围圈上,诸多袁军开始有了犹疑退缩之意。
“他娘的,老子还以为你们果真是地府来的阴兵呢。”一名汉军看准机会,连续三刀,砍翻三名袁军,对着周围持刀不敢再进的袁军恶狠狠骂道。
此消彼长之下,这场一波三折的战事终于来到了最后的转折点:
郭勒一方本是绝对的精锐,开局乃是被郭勒冲动之举带进了对于骑卒而言最不利的境地——深陷数倍之敌阵,队列脱节分割。
其后袁军虽然羸弱,但以其对生死视若无睹的态度和令人胆战心惊的战法,震慑住郭勒一方的胆气。
幸得郭勒以决死之心和精湛的武艺重新激发起全军士气,这才逐渐由劣势到相持,从相持到优势。
优势一起,这些精锐老卒立时便嗅到了胜机,只把最后的一点力气压榨而出,奋力向前,果然彻底催动袁军士气,完成了从优势到胜势的转化。
又历了片刻厮杀,觉得自己彷若在面对神兵魔将的袁军终于开始背身而逃,郭勒正杀得兴起,正待赶上去追杀被身边老卒一把拽住,道:“将军,降者不杀。”
郭勒回望了一眼不长的来路上,一众同袍的尸身,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匹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的坐骑,正待反驳,又一名老卒开口道:“统领,敌军士气虽然动摇,前方却未必无有精锐压阵,如今不受其降则是破其死战,不说弟兄们,便是统领你,难道还战得动吗?”
郭勒朝身边一看,只见人人浴血,个个带伤,一道道或长或短的伤口触目惊心,众兵却连包扎也来不及,就这么任由其流血不止而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