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盼认得高靴的布料,祥云由金线穿丝制成,隐约有波光流转之感。
北地冬季严寒,大多数胡人只能穿兽皮制成的络鞮。
此人脚踏高靴,又是在西狄人兵败的情形下,他的身份定然不凡。
营地经过一场死战,倒戈卸甲,溃不成军。
奋起反抗的士兵悉数被杀,尸体东倒西歪,侥幸活下来的,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要么就是临阵倒戈的逃兵。
他们跪坐在篝火旁,不住地磕头求饶。
“这小娘子一心朝古道跑,我还以为是去报信的,怕她坏事,直接给抓过来了。”
说话的人,嗓门粗大,抬手将顾云盼的后襟拽起来,脖子处又是一紧,她连忙咳嗽两声,反抗似的挣扎了一下。
似乎是她的反应令人惊奇,那人出言嘲讽:“还挺有脾气的。”
大手捏着她的后脖颈,试图将她的头抬起来。
顾云盼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感觉,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酸涩,每个骨节都不听指挥,任由别人宰割。
高靴的主人动了动,轻咳一声道:“铁勒,松手。”
被唤作铁勒的大块头,略有不满,却听话地松开了手。
劲道突然卸去,顾云盼双肩微抖,无力地垂下了头。
“可,可汗,您看上这小娘子了?”
顾云盼听出了这声音,是之前要将她们献给特勤的西狄人士兵,果然是墙头草两边倒。
他见解北淮一直盯着低头的小娘子,试探献媚道:“您可真是慧眼识珠,小娘子是我们刚绑来的,长得水灵灵,您瞧她身段,玲珑有致,还有这小脸,白嫩嫩的多水灵。”
他走近两步,手就要摸到顾云盼脸上,被她侧着脸躲了过去。
“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抢来的,重镇边都是南梁军,差一点就让她跑掉了。您要是喜欢,我就将她献给您,只希望您大发慈悲,留…留我一条命。”
他期盼地看向解北淮,未得到回应,迟疑补充道,“您若是不喜欢,那儿还有几个南梁女人,虽长得一般,但也有别样滋味。或者……”
他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猛地扑向地面,吃了个狗啃泥。
“南梁人?西狄自作聪明,你何曾见过我北越军会让南梁人活命的!”
铁勒的大嗓门响起来,这回带着足够的怒气,手起刀落,那西狄人士兵的脑袋就搬了家。
人群爆发低低的惊呼,妇人赶忙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吵到大块头,连带她们也没命。
顾云盼被吓了一跳,身子霎时绷紧。
北越。
她方才听清楚了,趁夜袭击西狄营地的,是北越人。
居住在塞北的胡人众多,族群划分清晰,但都是聚众而居,鲜少有形成王朝规模。而北越,是茫茫草原上,唯一一个和南梁相似的皇朝。
他们学习南梁建立国号,定都皇城,仗着地理优势,四处争夺领地。
北越可汗的名号,曾一度传扬至边关九镇,都说他是少年英豪,征战沙场无一敌手。
沈大将军去世前,最为担忧的,就是有朝一日,北越兵临南梁。
若是寻常的小国,顾云盼兴许还能生出一丝活命的希冀。
可北越,却是实实在在厌恶南梁,传闻北越可汗下令,本国子民绝不和南梁通商,都城也不容留任何南梁百姓。
至于那些混战中被俘的南梁子民,似乎也没什么好下场。
铁勒用衣服下摆将刀刃擦干,斜睨顾云盼一眼,抱怨道:“早知是南梁人,我刚才就该把她杀了,看着碍眼。”
无所谓的语气坐实了传言,顾云盼如坠冰窖。
“我懒得杀女人,找个军营把她扔进去得了,大老爷们天天对着黄沙,见着女人,眼睛都红了,估计她也活不下来。”
铁勒出谋划策,言语间,对顾云盼十分轻慢,根本不把她的死活放在眼里。
每个字都砸在顾云盼的心上,钻进她的脑海,全身紧缩,连带着骨头发起疼来,仿佛被折磨被侮辱的生活到了眼前。
在一个小小的帐子里,痛苦又悲哀的求饶,人生的最后时刻,都是落入尘埃的屈辱。
顾云盼摸到了怀中的匕首,她宁愿痛痛快快地死在刀下,也不要毫无尊严的苟活!
“锃”的一声,凛冽的光跳了出来。
小臂忽地传来剧痛,她还没来得及刺下去,手腕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握住。
他的指节压迫桡骨,紧紧按在顾云盼的伤口上,酸麻传遍,小臂仿佛要废掉似的,匕首脱离滑落。
银白的刀尖躺在地上,那一道锋利,准确无误地刺破了顾云盼最后的请求。
眼泪不争气地冒出来,竟然连安然赴死的机会都丢掉了。
解北淮探出另一只手,将匕首捡起来,刀柄之上,镶嵌着两三颗红宝石,一看就知道是用来赏玩的精巧之物,恐怕是她逃跑之时,从西狄人尸体上扒下来的。
果然是南梁人,满身心眼,在他面前,还想玩这些花样。
方才那西狄士兵夸得天花乱坠,解北淮嗤之以鼻,左不过一个女人,再漂亮,能漂亮到哪里去?
何况南梁人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他岂会因几分姿色,而心有不舍。
他把玩匕首,稍稍靠近,反手就用刀背挑起了顾云盼的脸。
白玉般的小脸能将匕首的锋芒掩盖,眉毛、眼眸、唇齿,展开在清晰秀丽的肌肤上,像是点了好几层胭脂,天生秾艳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眼泪水混着散乱发丝贴在腮颊,眼尾的些许红使得那双眼娇滴滴。
若非直挺的鼻骨,和紧绷的下颌,他都要觉得这小娘子是在朝他撒娇。
再凝神的片刻,顾云盼清水浓郁的眼睛里,盛满了喷薄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