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生的阴影中,解北淮睥睨众生,神情看不清。
只听他冷声道:“尤其是这小宫女,玩忽职守,傲慢不逊,更应该重罚。”
顾云盼怔了怔。
莫公公惊讶得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
他听小全子说,可汗不是十分看重那云娘子,怎的一言不合就要重罚?
趁着众人呆愣的机会,贺献将阿笑搀起来,往身侧拉了拉,劝说道:“既然可汗没说要罚你,你就先回毡帐吧。”
小宫女刚收过他的赏银,平白添了无妄之灾。
贺献秉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见阿笑犹豫不决,便对外头的小太监招手,让他带阿笑回去。
这下,阿笑再不情愿,也只能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顾云盼瞧出她眼里的担心,小心翼翼朝她笑了笑,以作安慰。
解北淮立时抛去缰绳,安抚宝马,双腿一跨,跳下马背,动作一气呵成,两三步到了顾云盼身前。
眼睫下的神采只轻轻掠过她,唇角微不可及地挑起,随即便移开眼神,仿佛两人从未见过面。
可真能装。
顾云盼腹诽,骂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上次赐鱼食,她就知道解北淮是个小气记仇的,这回被他逮到上好的机会,可不得好好作弄她一顿。
解北淮摸了摸解玄卿的头,迎上他不解的目光,镇定教导:“夫子是不是教过玄卿这两句?”
解玄卿点点头,面有不忍,拽着解北淮袖摆上的云纹扣道:“父皇,可她帮我找到了珠珠,为什么还要罚?”
“不同事,岂能一概而论。”
解北淮沉着脸,余光瞥到顾云盼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心头不耐,直言望了一眼贺毣,道:“她既是来照顾珠珠,却没照顾好,惹出这样的闹剧,害得你姑姑的衣裳都脏了。玄卿去问问,要如何罚她?”
其实,贺毣身上的衣裳,鲜艳得像只蝴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看着十分伤眼。
可他就是想找顾云盼的麻烦,又不想叫解玄卿看出来,只能随口胡诌。
贺毣忽得一喜,原以为解北淮听见莫公公的话,自己怎么也得被呵斥两句,不想竟一点没有,反而赞同她的论点,要罚这不守规矩的小宫女。
她抬眸悄悄打量。
解北淮身姿高挑,蹲下时,背脊挺直,修长手指搁在膝盖处,两缕发丝微垂,显出他轮廓清晰的侧脸,眉目深重,剑眉所带来的压迫感在看向解玄卿的一瞬间,全被他敛去,只余下淡淡柔和。
那样的柔和,贺毣也见过一次,是在六年前,大伯家的长姐与解北淮大婚的时候。
只是若要细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酬谢天地,封后大礼,再到牵着长姐行过宫廊,解北淮面上的柔和,仿佛浮着一层雾,让人瞧不真切。
她打心底羡慕长姐能嫁给如此英俊,又有权势的男子。
回到西漠后,解北淮落在她心里的惊鸿一瞥,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日思夜想,猜测解北淮是否会对长姐温柔体贴,又或者二人浓情蜜意,越想,那点对长姐的羡慕,就逐渐幻化成酸楚。
解北淮也是她的表哥,明明都是贺家人,只因长姐大她三岁,就被选去当北越皇后。
论长相,长姐平平无奇,论家世,大伯旧伤繁重,早不能亲上战场,不过是领着特勤名号,还不如自己父亲,威慑西漠。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然而她也没等多久,都城就传来北越皇后难产而亡的消息。
父亲带着她来奔丧,住在使馆,并未见到解北淮。
她心里一边觉着长姐得了天大便宜,却没那个享福的命,一边又不断想起解北淮。
等到丧礼结束,她便不肯走了,凑到太后跟前,找了个理由留在都城,只想再遇一次解北淮。
反正皇后之位,只能是贺家人当,如今贺家剩她一个姑娘,那不就是老天爷要帮她。
贺毣暗自想着,看解北淮的眼神越发灼热。
解玄卿嘟着嘴,一脸不情愿,抱着珠珠埋在解北淮的肩窝里,小声嘟囔:“我不去,姑姑欺负珠珠,我不喜欢姑姑。”
贺毣脸色一僵。
解北淮轻笑,知道解玄卿宝贝珠珠,他也不强求,直接问贺毣道:“那你呢,要怎么罚?”
贺毣当然是想重重罚她一顿以解心头之气,可解北淮当前,她若罚得重,难免落下个狠辣的印象。
于是她柔柔道:“珠珠是太子爱宠,小宫女想必是一时失手,不算大事,表哥,冬狩在即,还是不要为我的事费心了。”
顾云盼讶异的挑了挑眉。
方才还咄咄逼人,非要打她的贺家姑娘,遇到解北淮,竟成了温温顺顺,善解人意的贴心人,也不知看上解北淮哪点了。
解北淮噎了噎,没想到贺毣突然转了话头,略微窘迫地咳嗽两声,瞄到顾云盼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心头火冒了出来,玩笑话似的摆正解玄卿,正色道:“明日冬狩,的确不好罚人,只是今日轻轻放过,难免给宫人留个办事不力无事的印象,这样吧,玄卿可曾玩过鹿棋?”
解玄卿摇摇头,“夫子同我说过,只是宫中没人能陪我玩。”
解北淮半眯起眼睛,遥遥指了指草场疯跑的马,“那今日父皇陪你。”
解玄卿面露喜色,晃着解北淮手臂,兴高采烈道:“我去拿棋盘。”
莫公公闻言,招手让守在外头的小太监进来。
解北淮顺势将解玄卿抱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道:“不用,父皇给你看一场真真正正的鹿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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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棋是草原牧民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双方一人执“鹿”,一人执“士”,在纵横交错的棋盘格子间对弈。
其中,有两个鹿置于山口,另有八个士在棋盘中心的交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