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就因为他们不服帖,二房撺掇爷爷把陆归叫过去,不知道怎么的就惹恼了老爷子,他们过去的时候,陆归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膝盖肿到碰都不能碰。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差点熬不过来。
他们既是男子又是晚辈,二房想拿捏他们,只要他们爷爷一个“不孝”压下来,不管是跪还是打,他们只有受着的份儿。
这样的事儿三年前他们就也干过一次,硬是把他们三个起早贪黑整整一年开出来的五亩荒地强占了去。
陆卓也看着他们父子两人离开的方向,慢慢道,“等妻主回来就好了。”
“要是妻主回不来呢?”陆倚终于问出口了,已经十四天了,妻主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陆归一哆嗦,看向大哥,大眼睛里都是惶惶。
“会回来的。”陆卓的声音很坚定。
他看着敞开的篱笆门,目光晦暗难辨,心道如果妻主真有个三长两短,真回不来了,我就是死也得把孙寡妇连同二房一大家子拉上,我活不下去,他们也别想活。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即使大哥语气再坚定,也已经无法安抚陆倚越来越沉的心了。
他失落地喃喃道,“他们为什么总是欺负人,我们没做错什么啊……”他们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人。
爹一死,就拿二亩下等田换了他们五亩上等田。好不容易他们长大了,大哥搭上了半条命,带着他们两个硬生生开出五亩荒地,好不容易啊,觉得该能过上好日子了,那个他们要叫爷爷的老头子一句话,又被二房拿走了。
陆卓口气很平静,“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外面月亮高悬,陆卓低声说,“人,就是欺负人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月亮升起来了,快圆了。
天也愈发冷了。
她没有回来。
半夜,陆倚再次冻醒了,发现整张被子都在自己身上,大哥又不在。
陆倚扯下被子,走到门边,看到大哥还在忙碌着。月光下,一个大浴桶已经箍好了。陆卓拿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矬子在一点点打磨着,他的动作很细致,也很温柔。
“你这磨得跟上了桐油一样。”陆倚过来。
陆卓笑了一下,“还是得用桐油。”说着他用手细细抚过桶内,但凡有不平之处就停下来仔细打磨。
“后山有竹子?”
“西山里面有一片,”陆卓继续一寸寸检查,头也没抬道,“还是用铁箍更好一些,竹子到底差一些。”
陆倚没开口,哪里来的铁,山上可不会长铁。
好一阵子,兄弟两人都没有说话。
陆倚靠坐在墙边,看着自家大哥,突然道,“你把我嫁出去吧。”
陆卓瞥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会他的话,低头继续打磨有木刺的地方。
“一拿到聘钱,你就赶紧带着三儿走吧。”月光下陆倚面无表情,“就找一个给聘钱高的,我这样的不好正经嫁人,给人当侍夫总有人要吧,”陆倚吸了吸鼻子,“总好过跟着你们挨饿,至少我能吃几天饱饭。”
陆卓这才放下手中旧得不成样的矬子,看着陆倚道,“狗脑子。”
被卖的侍夫连个人都算不上,就是个供人消遣的物件,说卖就卖,说打死就打死。死了,连个水花都泛不起来。生死由人,是白纸黑字写在买断文书上的。
“走,又能走哪儿去?你不会真以为出了西里村就有活路吧。”陆卓轻声道,“西里村没什么不一样的。”
陆倚一下子明白了陆卓的话,外面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西里村。没有依靠的男人,都是没有活路的。
“那年我出去,想着别的我没有,总可以找到地方卖力气吧。”陆卓声音依然平静,“没有地方,这个世道不给男人活路,你不会想知道那两个月我都看见过什么。”
他垂下头,继续他的工作,神色平静又温柔。
“难道就没有咱们的活路了吗?”陆倚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她回来就好了。”陆卓说。
“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会。”
“那真不能把我嫁出去,我看出来她最喜欢三儿,可也把我当一家人,真有人把我买了,她回来肯定会上门找人算账的。”陆倚说着带着鼻音笑了。
陆卓看着光滑的浴桶,听着弟弟的话,也笑了笑。
月光照在院子里,梦一样朦胧。
在梦里,有人护着他们。
总是护着他们。
而窗内的陆归梦中依然辗转反侧,嘴唇嘟囔着没有声音的梦话。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隐约的月光中,他终于睡安稳了。
总是肃着的小脸慢慢舒展开,唇角漾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