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过去，对于母亲的偏心，林香兰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那个闸口一旦打开，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

王桂珍也愣住了，眼神从陌生到愤怒，她突然拍着大腿直接坐到了地上，“老天爷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样一个讨债的！当妈的屎一把尿一把养大了你不求回报，现在让你指着我的鼻子骂，孩子他爹啊，你怎么那么早就走了，我不活了，你快来把我一起带走吧……”

一直没说话的大哥林晋生赶紧跑过来扶起王桂珍，“香兰你说的那还是人话么，怎么能这么气妈，赶紧跟妈认错儿！”

林香兰冷笑，原来大哥不瞎也不哑，只是不会替她说话罢了。

被扶起来的林母却不肯善罢甘休，指着林香兰的鼻子继续骂：“我供你吃，供你穿，费心费力给你找对象，难道是害你么！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日子怎么过，骨气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你年轻，妈不跟你计较这些，你快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张厂长就……”

“妈，我说过了，我不相亲，也不再结婚，小钰我自己能养活，不会花您的钱。”

“不花我的钱？”王桂珍一把推开儿子，“你离婚回来，一毛钱都没拿，在家里吃家里住，这么些天花的不是我的钱，难道粮食和房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这是亲情走不通，想拿现实让林香兰低头。

然而林香兰表情淡然得指了指面前的红砖小楼，“这房子是我掏钱盖的，可我一天都没住过，楼上的屋空着，您却让我住那装农具的土坯房。”

“我没离婚前，逢年过节哪次回来没给您钱，哪次不是大包小包的往家买……”

“你现在是要跟我算账？”王桂珍显然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会跟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十月怀胎生下你，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

“够了！”林香兰突然大喊一声打断了母亲的话，“我知道您生我养我不容易，我有钱的时候也尽我所能报答您了，我现在是没钱还离了婚，可我不想再结婚了，就只是不想再结婚了，您就非得这样逼我么！”

如果你不再嫁个有钱人，拿什么来继续贴补娘家呢？

这是母亲、大哥和大嫂的心声，可是他们谁都没说出口。

只是王桂珍颤颤巍巍得抬起了手，“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我也不是你妈，你给我滚出去，滚——！”

在他们眼里，林香兰无处可去。

小钰紧紧得抱住妈妈的腰，眼里尽是恐惧——她害怕妈妈嫁人，更怕外婆真的把她们赶出去。

然而林香兰却只是淡淡吐出了一个字。

“好。”

没等林母反应过来，她已经拉着女儿回屋，三两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提着行李箱直接就出了门。

大人都没有动，只有大伟跑了几步想去拦下小姑，却被他妈给拽了回来。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

街口的大槐树下站了好些人，见林香兰提着箱子出来，背过身去指指点点。

农村的院子不隔音，林香兰在家跟她妈吵架，临近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足够传遍全村了。

林香兰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莽撞了。

这个点儿，镇上往市里的车肯定没了，就算要走，也应该等明天一早。

不过出都出来了，后悔也没意思。

眼下还是找个地方眯一晚，明天一早那卖糖人的老头来不来，她都要回靖阳去。

打定了主意，林香兰牵着小钰走到了村小学的门口。

学校大门边有两个石墩子，旁边靠着门柱子，她找了两件衣服铺在石墩上，一屁股坐下来，冲女儿招了招手。

小钰乖巧得依了过来，林香兰把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儿的肚子十分应景得“咕噜”了一声。

小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慌乱的捂住自己的小肚子。

林香兰见她窘迫，故意调笑道：“呀，咱们小钰饿了呢！”

小钰下意识得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点头，最后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伸手环住了林香兰的腰，“妈妈，咱们……真的不回舅舅家了么？”

林香兰点头，“不回了，明天妈妈就带你回靖阳。”

“真的么？”

“真的，妈妈不骗人。”

小钰在妈妈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然而她的肚子，却没那么乖巧得又“咕噜”了一声。

林香兰轻拍着女儿的背，无奈得叹了口气，“刚才出来的鲁莽了，忘了小钰还没吃饭。”

“妈妈，我不饿！”小钰义正言辞得捂住了肚子，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五脏庙的闹腾。

看得林香兰忍俊不禁，抱紧了女儿道：“今天晚上怕是没饭吃了，你先睡，要是实在睡不着，等会儿妈妈带你去舅舅家菜地摘西红柿吃。”

小丫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妈妈给你舅舅盖房子花了那么多钱，吃他几个西红柿，才哪儿到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