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任慧母亲始终不能迈过的一道坎。
可任慧是无辜的啊!
上大学的四年,任慧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家和学校就在一个城市,可她周末几乎不回家。
她对于母亲最大的感念就是为她按时缴纳了所有学杂费。母亲给她的生活费并不多,但是任慧从来不主动要。
大学校园为她提供的宿舍已经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终于呼吸到了自由舒爽的空气。到校园报到的第一天,她就去勤工俭学中心报名,一切能挣钱的兼职工作,她都愿意尝试。
任慧对自己够狠,这一点和她的母亲很像。
大学四年,她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她穿过的最时髦漂亮的裙子,是小姨在她过生日那天送给她的。她也没买过一件化妆品,室友买回来的瓶瓶罐罐经常因为试用后不喜欢而被抛弃,她就回收了抹在自己的皮肤上。
对她来说,抹了就比没抹强。什么品牌、干性油性,都不重要。
任慧她发育的早,上中学时就已经拥有了一副好骨架。上大学后,她被长跑队的教练相中,带着她一起练长跑。
在跑道上,任慧能清空脑子里的杂念,能享受到咬牙坚持、突破极限的快感。跑出成绩,她还能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参加比赛就意味着有奖金,比赛前那几个月,学校的食堂还会为运动员们开小灶。这都是吸引任慧坚持下去的原因。
在运动队里,任慧还结识了楚天一。
其实,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同班的同学,但是在课上,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楚天一是学校健身房的常客,他在健身时经常能看到任慧在这里做恢复训练。任慧长着一双略带忧郁的大眼睛,气质清冷。穿着紧身训练服的她,身材修长,身上没有赘肉,胸脯丰满,脖颈挺直,在健身房里就是一道风景。
楚天一主动帮她做跑后的拉伸训练,比赛前还为她领跑,帮她提升成绩。那几年,任慧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关心的美好。
母亲在任慧大学毕业之后不久就查出了卵巢癌。从体检发现到被宣布不治,只有三个月。
医生对泣不成声的小姨和一言不发的任慧说,这个病通常都是发现即晚期。任慧母亲的癌细胞已经随着淋巴扩散到了全身,手术和放化疗都已经没有意义。
无法接受这一结果的小姨抱着任慧在医院的走廊里痛哭不止。
小姨心疼姐姐,说她这一辈子都过得很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眼看女儿已经毕业工作,马上可以享福了,却又得了绝症;她更心疼任慧,才刚刚长大成人,还没有结婚生子,就要失去母亲。
任慧任由小姨抱着自己,却一声也哭不出来。她只觉得,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点都不幸福,患了这个病,应该和常年的压抑、愤怒正相关。
也许,母亲自己都没有了求生欲望,想早一点离开这个让她充满了心酸的世界吧。
也就是在母亲临终的时候,老方出现了。他从厂里老同事的口中得知了前妻患了绝症的消息。
对妻女尚有一丝愧疚的他,拿着一张银行卡出现在了医院。那时,任慧的母亲已经处在了弥留的状态,眼睛不能睁开,也听不到周边人的呼唤了。
母亲的娘家人对老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反感和愤怒。
小姨克制不住地骂他狼心狗肺,对妻女不负责任。要不是医生护士拦着,老方脸上肯定是要被打上几记耳光的。
可是任慧却冷静地拉开了悲恸不止的小姨,从老方手中接过了那张银行卡。
老方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惊有喜。十几年未见,自己的女儿已经亭亭玉立,大学毕业,还有了体面的工作,这对于老方来说,无疑又多了一份可以神吹海聊的谈资。
从接过银行卡那一刻起,老方觉得女儿又回到了自己身边。而任慧觉得,这是他想多了。那张银行卡,是他早就应该拿出来的,是他欠母亲和自己的。
任慧用银行卡里的钱为母亲购置了一块墓地。
安葬了母亲后,任慧应邀去过老方的家几次。基本上都是春节、中秋,老方行使父亲的权力,责令女儿回家吃饭。
老方并不是一个人在生活。在任慧刚毕业的那几年,老方身边的女性隔三岔五就要换一波。从他广场舞的舞伴,到老同事给他介绍的保姆,每个女性都千差万别。任慧分辨不出他对于女性的审美和要求到底是什么。
任慧并不想介入他的生活,但是母亲已经去世,不管自己是否承认,老方都是这个世界上和她血缘最亲近的那个人了。
眼下,不年不节,任慧不知道老方叫自己回去做什么。
他口中要给任慧做菜的“阿姨”,是老方新交的女朋友,已经在他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任慧只见过一次,模糊记得模样,听说是个育儿嫂;但是年龄多大、哪里人,却一概不知。
任慧打给楚天一,一连三通电话都没接。任慧也不想在电话里和他吵架对质。
经历了这么多事,任慧自认为自己是个具备冷静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她选择楚天一,是因为两个人两情相悦,她始终认为两个人在情感上是平等的。
即便楚天一的家世比自己好太多,她也没有什么可自卑的。是楚天一追求的自己,并非自己倒贴俯就。
老方的语音再一次催过来,说鱼已经做上了,让女儿必须回来吃。任慧只得先去老方家里,吃鱼。
走在路上的时候,任慧暗暗觉得,这顿饭兴许是顿“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