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祚身带外藩靺鞨之血,先祖又被赐李姓,对武三思其人早有不满,言语之间更是从不拐弯抹角。
瞬息之间,明堂之中针落可闻,只剩武三思的粗重呼吸还在殿内靠前的位置持续不断,且越显急促。
韦后的面色也变得不甚好看,韦巨源微微抬头,从她唇边就能读出与才不久前一笑以对截然不同的愠色,而圣人在一旁则是两腮微绷,一脸不知所谓的平静。
这时,显唐众人才敢在人群之中附和“多祚将军言辞激烈,却确为彼般道理”之言。
武三思考量半晌,鼻头刚哼出一声,侧身与李多祚凶狠对视,正要张口。
“噤声!”还是圣人那听来虚弱却字字留于齿上的声音,“你们谁人都莫再多言。”
他双手扶案,鼻息深重,又当着韦后的面,张嘴发出欠声,“朕……听乏了。”
韦后以手轻拍圣人手背,“武相,多祚将军,你二人嘴上龃龉都停了吧。”
“城中百万之众,偶发命案亦无甚稀奇。而方才听闻,只惠和坊中既已有十八人之多,东都命水——洛河两岸更是数百人死于非命。”
韦巨源不知韦后将自己所言复述一遍有何意义,只叉手称“喏”。
却得来她一声讪笑,“十数人尚可言命案,数百人一夜之间暴死,且浑身长满异骨,将此事归为命案,韦相即为刑部尚书,缘何连此也未得以明辨?”
韦巨源愣在地面,甚至侧眼看向武三思,想要确认皇后究竟何意,却只见静德王面无表情,一脸铁青。
“众多亡者,身发异骨——早数月我于深宫之中,圣人也知,城内突发异骨之症,彼时只以怪症看待,乃至都未调动太医署。如今看来,异骨之症方为众人丧命之因。”韦后口中,字字句句斩钉截铁。
“所谓案发之地惠渠、吟天殿与异骨相干,以我看,皆为妄测,实乃偶然;如今要紧之事,方为查明异骨之症病因,及数百之众突然现于水岸之缘由。”
此言一出,韦巨源霎时明白其中隐由,早先武三思主动将众臣对异骨浮尸案的注意力转向吟天殿,再借题发挥,利用复周势力将显唐众人引入自保和言语之争中,再由韦后最终掌控局面,彻底打消所有人对吟天殿暂时的怀疑,这样就能争取更多时间,掩盖真相。
并且转向——韦后表现得十分恐惧,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这时沉默好一阵的武三思才开口说到,“闻皇后如此言说,臣醍醐灌顶。”
这时的韦巨源再次清楚地看见武三思嘴角的笑意,他接着说到,“若真是如此,臣以为,异骨之症或本朝第一宗重大疫病,也未可知。”
圣人昏昏欲睡,武三思将声音放大,“恳请圣人!即刻降旨!自此时起,于东都各坊之中彻查身带异骨之人。”
皇后柳眉挑起,见圣人长时未有回应,便假意为他捋顺袖口,轻咳两声将他唤醒,然后朝两眼惺忪的对方柔声说到,“七郎,异骨之症如若不查,百官、千军、万民定皆以为我等稳坐九五之位,却草菅人命呢。”
“皇后所言极是,那便查,”圣人在龙榻之上向前坐正,“诸卿便着手去查罢。凡事以皇后、静德王、韦相所言,去做,此外——敬诚、裴谈等人,都由他们去,用心做事之人,勿要横加阻拦……”
话至一半,他似又乏了,口中嘀咕,“该用药了,今日就此散去罢,皇后!随朕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