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余下的时间,成了陆妈妈的吐槽脱口秀。
她不再掩饰,倾囊讲述起陆爸爸自从隔壁小区的病友死后,如何作天作地。天天长吁短叹说丧气话也就算了,还日夜颠倒,折腾得楼上楼下都不得安生。
“怎么回事?”
“他非说自己脚软,要拄拐杖。半夜在家里熘达,拐杖敲得地板哒哒响。一熘达熘达半宿。楼下的上来,他就冲着人家一直咳嗽。咳得脸色比猪肝还红,说自己已经是土埋到眉毛的人了,顾不了别人了。人家只能认晦气。他还真豁得出去,也不为你我想一下。”
陆振中低声相劝。
“他死了余下的人日子就不过了吗?没见过这么自私自利的人。”
大概听到了陆妈妈向陆振中告状,陆爸爸脸上挂不住;也可能是生气陆振中一直陪着陆妈妈,没有到他卧室里看他,中饭和晚饭,陆爸爸怎么都不肯起床吃饭。
“对了,你借景莉的十万块,花得只剩下6万块了吧?”吃完晚饭收拾碗快的时候,陆妈妈突然问道。
陆振中连忙摆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陆妈妈没作声,只是比寻常更长地看了陆振中一眼。
晚上八点,陆妈妈催促着陆振中去睡觉。陆振中确实有些犯困,就去睡了。半夜的时候,果然被“哒哒”声吵醒。混混沌沌间,听见妈妈在劝爸爸轻点声。爸爸说了什么,妈妈没再吭声。哒哒声又持续响下去,陆振中在哒哒声中彻底清醒过来。
醒了,不过,他没打算出去。
以他对爸爸的了解,爸爸是不听劝的。劝他休息他会回:你眼瞎啊?不知道我白天睡了一天吗?劝他小心扰民他会回:一天到晚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白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喂条狗呢。
要是直白地告诉他吵到自己睡觉了,他的反应就要看他心情好还是不好了。心情好马上言听计从。他习惯对儿子另眼相待。心情不好照样瞪着眼珠子骂回来。
摊上这样的不完美爸爸,陆振中也很无奈。
陆振中躺在床上,并不痛苦地反思他的爸爸。理性教会他释然。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澹然处之。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绪不宁起来。
许是外面的哒哒声突然消停了,许是听到闷闷的踢床震动声。陆振中起床,手到搭在门把手上了,又停了下来。
也许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从门口折返,重新躺回床上。然而睡意全无。摸出床边的手机,才发现昨晚忘记充电,手机自动关机。
陆振中复又起床,拉开窗帘,窗外一轮圆月,出现对面楼宇的上方。正对着他窗口的那户人家,陷入黑漆漆的夜色中。
许是起夜,对面人家突然亮起了灯。没过两分钟,又熄灭了。
陆振中站在窗口,看着灯明,看着灯灭。看着一切重归漆黑与寂静。
窗台上恰巧放了一包开封的烟和简易打火机。
陆振中的手,像是自己生了主意,自作主张地拿了起来,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到打火机,在暗沉沉的夜色里点亮了烟头。
如果对面的楼宇里也有一个像他这样睡不着的人,就会看到他的窗口,一明一灭。深夜里的这支烟,它不烟,它叫寂寞。
也不知道夜半莫名伤感到几点,第二天,陆振中在一片安静中醒来。
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寂静。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按下静止键一样的寂静。陆振中一时在寂静中分辨不出自己是真醒来,还是在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