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抬手,压住他的话头:“尔等教化,或有他时他人。而此家国之争,老夫恨不能再做少年击,夫子郡城以老夫为名,加上老夫整城两千三百七十六人,今日尽在于此,故土难离,生于斯,死于斯,为忠义其死可乎。”
老者有些喘不过气,停歇了一息,接着咬着牙齿一字一字地哑着嗓子:“岂能独缺老夫?!而今不必多言,唯有与民共死,却也教尔等知晓:我中原,是有不降之辈,是有死节之民的!”
最后几个字,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完,儒圣宗师的武道显然已经不存了。
语音方落,老者身后一众女子,尽皆委顿于地,七窍流血而死。老者半回首,看了看襁褓中七窍流血的婴儿,突然顿了顿。
他身前的男子奋力拽着老者的太师椅,坐起身子,一手搁在老者膝盖上,仰头对着老者缓缓说道:“儿子无能,请父亲莫要怪及他人了。不孝儿请先死!杀身成仁就在今日了!”
老者怔怔地看着他,张口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当正冠!”
男子似乎舒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扶正头上的方冠,整了整衣襟,对金袍大汉平静地说
:“君子不可懦弱自伤,但请死兵戈之下!”
老者微睁双目,从儿子头顶看过去,看着金袍男子,目光越发清明,将肩膀靠在椅背,左手稳稳平伸出来:“来吧!”
血,溅于地。
祝亲王跪在血水蔓延的地面,叩首,长哭,在已经没有一个南汉人的夫子郡城长哭,在空荡荡的夫子府邸长哭不起。
祝亲王之子祝景赶到时,把无人敢劝的亲王扶起来:“父亲大人,您不许降军攻城,折损三千精锐,已经是给了老夫子的体面。而这老夫子宗师武道,要走谁又拦得住,非要这里就死,也是找我们的晦气。您身体要紧的,何必悲伤至此呢?”
亲王双目红肿,嗓音已是沙哑:“我哪里是哭夫子呢?他是求仁得仁了,可怜我大燕百年基业何时才能有定鼎中原之日啊?七城三十万军民皆望风而降,我约束士卒,我善待降军,我宽慰百姓,我以为。。。我以为终是我大燕的气运到了。不曾想。。。不曾想啊!三千七百人赴死,我终究功亏一篑,终究是功亏一篑啊!”
“何日我大燕才可以南下饮马啊!”祝亲王怒睁双目,挥舞双臂,狂吼之声回响在破败的夫子郡城,凄惨无比,随后,双目一闭,往后就倒。
祝景大惊失色,急忙抱着父亲,边上的亲兵立即成排卧倒,让亲王躺在他们拼成的人床上,不至于席地。医官也迅速上前医治。
祝景怒不可遏,愤恨地看着院内,发令:“戮尸百次,悬头城门!”
亲王一时激愤昏厥,给医官用油一激,已是醒转,听得儿子的将令,一时说不出话,拿手对着祝景摇了摇。
祝景一惊一喜之间,忙俯下身,把耳朵凑在父亲嘴边。
一会,祝景脸色忽红忽白,盯着父亲不敢置信。
祝文卓勉力又挥了挥手,祝景咬牙切齿,大声喝道:“传亲王令,收敛全城尸体,好生掩埋,立忠义碑,建忠孝祠!”
众士官全然愣住,似乎不敢置信。祝景暴喝:“不尊令者,立斩不饶!”
……
七日后,夫子郡城血迹已是干涸,东方天际生出漫天的红霞。
是夜,暴雨倾城,连天不止。东北境三个月的干旱结束了。
后十日,西北军都督拓跋宏峰收到东燕亲王祝文卓的议和国书,京师危机一时得解。
西北军十万援军尚未赶到燕云关,于中京城正北方停驻,后就地建城,名夫子城。
此后十年间,按照议和约定,忠义碑所在之地,方圆十里,两国不设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