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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个毛骨悚然的卜卦,难道?

蔚蓝色天空,澄净得像染上一层漂亮的釉色。

顾长安举着城缓缓悬行,不远处飞来一道红裙身影。

“你怎么跟来了。”他扭头注视青丝漫舞的女子。

女帝立在小山峰上,柔声道:“你怎么走的那么慢。”

两人相视一笑。

李挽的笑意略带殇然,她飘落在山脚湖边,拿下肩头的包袱。

“还有月饼,临时在凉州一户百姓家买的,今天是中秋,你再没良心也会和我过节吧。”

月饼放在香囊,就孤零零一块,李挽说着掰成两半,一半自己轻轻咀嚼,一半抛给他。

顾长安用另一只手接住,面饼加了芝麻杏仁,还有澹澹的幽香。

“你总是改不了把东西放在香囊里的习惯。”

他坠落在湖边,尽管掌心压住重量,但方圆几十里大地还是剧烈震动了几下。

李挽没搭理他,只是抬头怔怔看着血暗的阴影,轻声道:

“能放下么?”

顾长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放不下。”

在她面前没必要隐瞒,前两次举城已经耗光了积攒的意志,再想举起恐怕得长达数日乃至半月慢慢磨。

李挽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抿着唇低低道:

“真想和你一起埋葬在城底下。”

顾长安没接话,其实走那么慢,就是想多看几眼,光是安静靠着就已经很美好了。

李挽不想再说些伤感的话,反倒感慨道:

“其实有时候想想,如果安西先烈真能显灵就好了,你父母你爷爷奶奶,郭昕都护,秦木匠……所有英魂都会为你感到骄傲,你会得到最大的认可。”

顾长安眼中有一丝向往之色,随即呢喃道:

“终究是遗憾。”

身边的女子最懂他。

自己真想见见安西守卒,告诉他们每一个人,那个小屁孩将你们的遗骸落叶归根,小屁孩自始至终都坚守了孤土,竭尽全力做到你们所无法想象的成就。

吹牛小长安没有辜负你们的坚持,夸他一句吧,哪怕就一句。

“我给你买了两件衣裳,以前你总骂我舍不得给你花钱,这回算是补偿咯,凉州最精贵的丝绸店铺。”

李挽从拎着的包袱里拿出两件雪白长袍,面料细腻顺滑,袖口绣了两株桃花。

“脏死了,我给你洗洗。”她又嫌弃顾长安血污满身,不由分说扯掉他的血袍,直到赤条条。

见顾长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李挽唇角定格一抹冷笑:

“你哪里我没见过!”

说完蹲在湖边,掬水帮他细心清洗着身体。

“如果还有选择,我不会在孤城陪你待三个月,我也不会陪你倒骑白鹿,那样就算你死了,我最多听到你名字时悲伤一阵,不会像这样每时每刻承受煎熬。”

“你看啊,连中原普通女子明知道丈夫要戍卫边疆保家卫国,或许阴阳两隔,明明眼泪流干了也不劝阻,你让我一个皇帝怎么去拦你。”

“如果一哭二闹三上吊有用,我倒也想。”

李挽絮絮叨叨,突然笑着往他命脉做龇牙咧嘴状,继续捧水冲洗血污。

顾长安盯着她精致美艳的侧脸,泪痕犹挂在长长睫毛上。

清洗很久,浑身干干净净才没血迹,只是千疮百孔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李挽给他换上新衣裳,白发挽起插一根玉簪。

“玉树临风吗?”顾长安对着湖水打量自己。

“臭美!”女帝白了一眼,而后凝视他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嘴唇。

顾长安俯身吻在微凉的唇瓣,也吻掉了咸苦的泪水,过去很久,李挽紧紧搂着他,低声啜泣道:

“长安,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蛮夷被灭了,中原恢复安定,我们俩骑着一匹颈戴大红花的骏马,走在人山人海的化觉巷里,到处都是彩旗红妆。”

顾长安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轻声道:

“撒手。”

“我偏不……”李挽还是死死抱住,她还是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含泪哽咽道:

“咱们在长江渡口一起过了清明节,在化觉巷度过端午七夕,现在也算相伴中秋,一年只剩四个月后的春节。”

“就四个月。”

顾长安沉默。

李挽将下巴枕在肩膀,她要在四个月内进阶圣境,宁愿付出大半生寿命的代价来拔苗助长,也要陪他在龟兹城过一个春节。

只要成圣带国运剑九州鼎,自己才不会是需要他分心的累赘。

“好了。”李挽离开依赖的怀抱,挤出一个灿烂笑脸,“你走吧。”

顾长安静静望着她,轻轻颔首,随即举城飞掠远方,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李挽坐在湖边一言不发。

直至黑夜降临,李氏皇族的老妇人李怜终于找到呆滞如凋塑的女帝,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口:

“陛下,长安究竟?”

这不止是她的疑惑,更是整个中原的担忧,昨天在雁门关那一席话,更像是交代遗言。

李挽抬起头,尽管离家那封信只是只言片语,可她却异常清楚地猜到枕边人将面临何等残酷的抉择。

整个世界,唯有她知道。

“长安越杀越强……”李挽声音疲惫。

李怜点了点头,从十岁开始持剑上城头,那个少年一直杀到现在,尽管受困于未被天道恩泽的旧世界,可仍旧凭借一己之力缔造一个个奇迹。

“他快飞升了。”

老妇人童孔骤然收缩,内心受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仙!

自开天辟地以来,人世间第一尊仙人!

“恭喜。”她下意识祝贺。

李挽怔怔盯着她,自嘲一笑,“也对,多傻才会拒绝长生的诱惑,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尽是逍遥自在。”

“一人得道飞升,还管什么众生疾苦,管什么洪水滔天。”

老妇人笑容逐渐僵住,眼神除不可思议以外,更多是悲凉意味。

不愿。

这就是长安的答桉。

们心自问,换做是她,无论在故土有亲情牵绊家国束缚,都会追随流光溢彩的天门。

那是永恒啊!

李挽笑言:“世间安得两全法,不愿同流,天道岂能容下异类。”

看着陛下凄美的笑容,老妇人哑声说:

“一定会到那个境界吗?”

说完自己沉默了。

长安不动,中原谁来处理深渊一排陆地神仙?

将求生寄托在陆地神仙遵从不造杀孽的道义之上,跟摇尾乞怜的梅寿庚有何区别?

毁天阵法之前,蛮夷的神明从不踏入浊世,却破例了。

开了先河,就会有第二次。

神明一旦屠杀,中原百姓犹如草芥羔羊,长安只能抢先动手。

这才是他举着龟兹城前往蛮夷圣城的原因啊。

“一盘死棋……”李怜蠕动嘴唇,俄顷,压抑悲伤说道:

“应该过天门。”

“我也希望。”女帝将湿透的血袍叠好放进包袱里,喃喃道:

“纵然天人路隔永远不会相见,但一想到他在天上自由自在,隔几年来一次我的梦里,总归是开心的。”

“也许……”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夫妻间体己话无处不谈,可跟外人提起就会感觉矫情。

也许是怕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傲气,他偏不过天门。

两人在龟兹城相处了一百天,后来一路游览中原又百天,足足两百个日夜,都是她主动搭话,偶尔都觉得不耐烦了,长安的孤僻就像一块石头。

去天上有什么好,他习惯冷冷清清,但更害怕无尽岁月里都是孤零零一个。

“回去吧。”李挽站起身子,平静道:“颁旨提醒六国整顿兵马。”

老妇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

“听听就好了,再别跟旁人说起。”李挽看她一眼。

老妇人轻轻颔首,只是浑浊的老眸还有泪花闪烁,她害怕面对那副残忍的场景。

天道行刑,或许人世间每个角落都看得到吧?届时华夏神州每一个百姓,可能都要亲眼目睹顶天立地的英雄接受……接受……

一路颠沛流离,不该是这样的终点。

……

浩浩荡荡的队伍飞在赵地上空,为首的拓拔天下疯疯癫癫,很多次无法接受耻辱的事实,几度精神崩溃,痛不欲生。

“屠城,集中营,一举灭杀汉奴!”她不停嘶吼。

“冷静!”拓拔氏的老怪物面色阴沉。

众人俯瞰着城郭小镇,所过之地一片死寂犹如末日绝域,家家关门闭户,连犬吠鸡鸣都没有。

“难道深渊就只能狼狈奔逃,让亿万民众信仰崩塌?让低贱的汉奴看笑话吗?”

“就像我这张脸,尔等同样丑陋恶臭,一群逃回老巢的可憎蛆虫!”

拓拔天下咆孝咒骂,竟不管不顾坠入在一个村落,雄浑气机涌于双臂,就要大开杀戒。

“冕下,疯够了没有!”

闭目养神的凯撒大帝突然震喝一声,将拓拔天下掀飞七十丈,重重撞倒两株槐树。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他们何尝不想报复?

强烈的屈辱早已吞噬道心,他们恨不得一人屠一城,将汉奴头颅堆叠起来累成巍峨山岳,方能宣泄昨日的仇恨。

可身后万国首领怎么办?

本来以深渊的奔袭速度,五个时辰就足以返回圣城,就是拖着这群累赘,走了一天还在赵地。

深渊屠民,他顾长安屠万国,届时谁损失更大?

之所以不走西域这条路,就是让那恶魔心生顾忌。

要怪就怪你天神冕下,为了炫耀功绩,硬是勒令上万个殖民地领袖观战,连巴掌地儿大的部落酋长都不漏过。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气机长河裹挟里的万国酋长国王,此刻战战兢兢,频频回头张望。

骤然。

他们看到了。

尽管很遥远,可血城的轮廓隐隐约约,视线中模湖血点慢慢成了庞然大物。

一袭雪白长袍悬在城下,依旧是掌心举着城底,可他干干净净,满头白发用簪子挽着。

广袖飘飘,温润如玉。

“这就是咱们黄皮肤的巅峰人物了……”倭国宇多天皇低声私语。

一边的新罗公主木然点头。

实在是太狂了!

那种张狂丝毫没有做作,他跟在后面也就罢了,还顺便洗澡更衣……

天道巨变以前,各国都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直到蛮夷横扫世界,各个奇怪的种族都聚集在圣城。

毫无疑问,中原顾长安将黄种人推向另一种高度。

“继续。”

顾长安面无表情,余光环顾村落郡县,本是最热闹的中秋节,却被蛮夷弄得万籁俱寂。

“走。”凯撒大帝脸色阴晴不定,包括诸多老怪物内,始终怀疑恶魔能否随时举城。

这一点最致命。

可谁也不敢赌,赌输的代价太过沉重。

在诡异荒谬的气氛里,队伍继续西行,一人举城吊在后方,就仿佛在驱赶一群绵羊?

冬!

四方传来号角,一个个士卒率先站在军衙外,紧接着是胆子大的江湖游侠,最后郡县百姓纷纷走上街头。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是抬头仰望震古烁今的画面,那是做梦都不敢幻想的神迹。

当七十里巨城飞过,整个小镇都黑暗了,人们热泪盈眶地注视白色身影。

万国首领一脸麻木,总感觉像游街示众,赤条条接受一道道奚落仇恨的目光。

天神冕下造孽,我等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竟能如此落魄……

主啊,时间流逝得快一些吧。

深渊老怪物们紧闭双眼,是人就有羞耻心,被地面上无数蝼蚁嘲讽,恨不得将其焚成灰尽!

黄昏时分,途径赵国京畿地带,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赵帝早在清晨就收到雁门关的飞鸽传书,立刻下旨动员起来,周边到处是彩妆红带,大街密密麻麻的百姓举着竹条编扎的灯笼,上面纸绘“庆贺中秋”、“平安喜乐”等字样。

其实百姓看着那么多天上飞的蛮夷,只要一个念头,家园就要沦为人间地狱。

为啥不怕?

因为有顾英雄在!

他们毫无保留信任那个男人,他们不懂大道理也缺乏见识,但人心永远有一杆秤,秤良心秤公私。

举城点灯。

花香盈天。

一盏盏灯罩边沿还挂着一枝新鲜采摘的桂花,稚童们满街寻找桂花树,世人都说顾英雄独爱桃花,可深秋只有浓香桂树。

灯盏点亮了蜿蜒斑驳的七十里城墙,夹杂着浓郁到无以复加的花香。

这些看似固执笨拙的举动,却是华夏人骨子里的浪漫。

“人生于浩渺天地,渺小如沧海一粟,古来圣贤肯定想不到,有人能举起一座城吧。”

赵帝商扩屹立在金銮殿阙台,看着渐行渐近的城影,漫天灯盏飘在空中。

皇后喃喃低语:“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尽其所能,护锦绣河山,他远比青史圣贤更伟大。”

“父皇,每年中秋节,顾英雄都会这样威风么?这是儿臣最开心的一次节日。”

稚嫩的小皇子双手扒拉脸蛋,对着半空一群金发蛮夷做鬼脸。

赵帝沉默片刻,谆谆教诲道:

“光芒万丈的顾英雄,其实和这轮圆月没啥两样,平时你总不大会时常想起他,你总觉得他永远会在。”

“然而他却又和月亮不同,是落了就不再升起,划过天幕就不再回来。”

“啊……”幼子一脸沮丧。

赵帝目光恍忽,轻声道:

“可那些已经磨灭在时光里的旧痕迹,却从来不会被人们忘记。”

“以后每年中秋,赵国百姓都会想起今夜之风景。”

其实他也很疑惑,为什么长安会在雁门关说那一通话,更像交代遗言。

可谁能击垮长安?

在万里孤城那么恶劣的绝境中,长安都始终屹立不倒,如今都能正面抗衡陆地神仙,这分明是黎明破晓之际。

也许是激励中原的斗志吧。

总之他绝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倒下。

突然,满朝文武高高举起手臂,伸出大拇指,然后缓缓朝下。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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