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手臂骨瘦嶙峋,丁文东一搭手,就习惯性的看向他的面部,觉得他的面相黄中带白,隐隐已有生机墓绝的迹象了。
阿绣进来倒碗白开水,站在一边关切地看着。
丁文东准备拿纸笔写药方,晚饭后给他扎针,外面来了小表舅祝崇学。他从地里回来,看见外甥的车子回来,就过来看看参军的侄女。
小表舅在东北服役三年,当的是海军,就很有经验的问这问那,阿绣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看向丁文东,他就笑着说:“肯定和你的部队不同,阿绣是特招的文艺学员兵,将来毕业了,起码也是在总部当演员。”
祝崇学有点惊讶,什么样的能量能把一个乡下丑小鸭送进龙子凤孙云集的神圣殿堂?他当兵三年,也就见到团部文工团的几个女兵,还拽得和个花毛孔雀似的,总部的演员演出,对他来说,只是神话传奇罢了,是绝对没机会见识一下的。
他就问外甥:“这得花多少钱走关系才能打通关系啊?”
丁文东笑着问他:“你觉得这是花钱能办下来的事儿吗?”
祝道成开着小四轮回来了,拉回来一车斗河砂。现在还没有河砂管理,自己下河采砂,砂子不要钱,但不能自己装车,必须找河边的村民装车,人家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和摆渡一样,都是收个装车费。
这种四个轮子的车斗三米长,一米六宽,五十厘米高的车帮板,一车能装两方半五吨左右。河砂不要钱,装车费一车五块钱。给装车工人拿包烟,就能给堆得冒尖。
见丁文东看过去,祝老爹有点尴尬,说:“绣儿兄妹四个,就孬蛋儿一个儿子,将来也是叶落归根,不给他给谁?机子买回来也是给他开的!我也开不了!房子还是依照他的意思,等秋后还盖这里吧!这是老宅,没有太多顾忌!”
阿绣看看表哥,有点懊恼,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这样补贴到哥哥身上了?她又担心老爹的身体,又不能说怎么把我挣的钱花给他了的话,就说:“他把南坡的好地挑走时,想过你能不能干得动那些荒地么?有了小四轮,今年的大麦小麦就叫你的孬蛋儿给你割回来吧!”
祝道成买了小四轮,在村里以致全大队都抖起来了,心情高兴啊!原想进屋和老表丁文东打个招呼的,刚走到院门边,他老婆吭了两声,他就像接到遥控器指令一样,立刻转到门口,拿了把铁锨,又往外走去。
他在门口用铁锨卸沙车,肯定看见了突路霸,也肯定听说了妹妹参军的事儿,却根本没有想过这小四轮是哪来的?要不要问候一声回来的妹妹?
小妹还在上学,大妹放牛回来,阿绣的妈妈叫她去把姚大舅父子叫过来陪客,他家儿子姚老虎,不断来追问阿绣表哥的工厂搞得什么样了!
姚大舅是村委干部,并不在家,在村部和一些人商量今年的夏粮征收,老虎骑自行车去村部叫他,说阿绣表妹真的参军了,回来办手续,东子老表也回来了。这边,祝崇学也骑自行车去找老杨,过来一起说事情。
于是,姚大舅就带着几个村委干部来道贺,顺便落实那个林场承包合同的事儿。
他们几个都是和阿绣爹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个农村女娃能参军,全乡全县也很少找啊!那可是破天荒的稀罕大喜事,一定得来看看究竟。
最最最基层的乡村干部,又处于这个贫困时代,要说贪污什么的,还真的很冤枉,上面布置了任务,他们就是个传声筒,摊派的税收之类,是按照人头地亩均摊下去的,结算方面,是农户和粮所对接,村里有一定的分成比例,乡里是直接从粮所扣走他们的部分,遇到拖欠困难户,那就只能是村里的份额部分,你们收得上来就有钱花,收不上来,只能忍饥挨饿。拖欠得多了,村里的日子就难过。
唯有的好处,就是吃喝。乡里开会、学习、布置工作等等,都会安排一顿饭。村里也有招待费,但都是招待上面来检查工作的领导,村委人员是肯定全员陪客的。其他时间想吃喝了,那就需要找理由啊!
解决邻里纷争,吵架骂街的事儿,开介绍信证明信的,结婚登记开证明信的,办理各种手续的,这都是个人行为,说说笑笑间,就敲了事儿主一顿酒饭。如果是两个村组之间有摩擦矛盾,田边地头排水纠纷,那是肯定要两边都要吃一顿,再引经据典拿文件比对着,给个解决方案的。
阿绣这事儿不同,人家是走后门特招参军的,又是老朋友老伙计的闺女,还是老姚的外甥女,这个就得真心实意地带点礼物去慰问一下。
村部有个小卖部,五六个人每个人花了三两块钱,买了些麦乳精白糖饼干之类的点心,老姚大舅怕大姐没菜着急,还去豆腐店买了半篮子豆腐,六个人就呼啦啦的骑车来到祝家庄。
家里确实没什么菜,阿绣准备做个老蒜苗炒腊肉,黄焖一只鸡,还有个韭菜炒鸡蛋,再凉拌个焯水青菜。一看来了一屋子客人,也有点着急。
俗话说开镰的腊肉挂镰的鸡,一年里,开镰就是收获割麦子,这时候的腊肉包好吃。腊肉装进猪肚里,慢慢揉着装,能装二十多斤腌制猪肉,然后用个柳枝弯个圈,麻绳捆扎着,把肉包吊在房子檩条上,防止猫偷吃。初夏时发酵合适,吃起来最美味。到了秋后,地里庄稼收割完毕,镰刀不再用了的时候,鸡鹅肥美,宰杀起来吃个新鲜,最是应时!
看来,祝老爹家的肉包今晚就要打开了。
祝从学去找来杨文戍,知道阿绣家没菜,回家拿来炕鱼,又去邻居菜地找了几个莴笋。
丁文东也看出蹊跷来,连忙说:“车上带的还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