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见我?”袁天师低下头去,翻着书。
“看得见啊,有什么?”扈将军不再彬彬有礼,在这里混得时间久了,任谁也把伦理纲常忘得差不多。
“你还想不想出去?”袁天师斜乜着眼睛向着扈将军。
哪知道扈将军已非昔日,虽然行礼招呼一如平常合乎礼节,脑子里却是一碗浆糊,心里满是酒色财气,他晕乎乎地说:“说的什么玩意?出什么去?”
没想到扈将军毒深至此,袁天师叹了口气,然后说:“拿出钱来看看。”
扈将军把钱托在手上,只见钱钞非常平静,过了好久才骤然抖动,然后在上面生出一张新钞。相对最初钞票转眼成山的速度,慢了太多。扈将军不以为意,指甲剔着牙,吐了一口唾沫,急忙把钱收起来,以为要抢钱,说:“干什么,虽然认识也不能这样啊。”
“唉~”袁天师说,“谁叫小侄交此恶友,既然看见了我,就帮你一帮”然后,大喝一声:“唉!看这儿!”
听袁天师叫了一声,扈将军抬起朦胧醉眼,因为日夜行乐,他的眼珠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视线模模糊糊,隐约看见袁天师手里举起一个东西。扈将军身体被掏空,精神恍恍惚惚,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忽然眼前一阵光亮,袁天师手里的东西发光发热,声音震耳欲聋,期间夹着天师的口咒:“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即无,无无亦无”。伴着经文,但觉耳边嗡嗡嗡嗡,随后又熙熙攘攘,尽是扈将军几日听闻,小二的招呼声,账房的吆喝声,艺妓歌女的奉承等等。
过了一会儿,扈将军无法直视袁天师手中之物,一边扭开脸一边喊:“把那个破玩意拿开!”这时,感觉下巴被人攥住了,然后脸被强拧着朝向发光处。扈将军“啊~”大叫着,忽然耳听一阵蜂鸣,尖锐刺耳,刚才所有人的奉承赞美成了鬼哭狼嚎,凄惨瘆人。之后,扈将军一阵心慌,重新审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袁天师坐在椅子上,猛然把手里东西收了,发光面朝下扣在桌子上,然后手掐子午,臂晃乾巽,腿在桌子下面踩踏方位,随之一阵清风吹过,扈将军摇摇晃晃立在卦摊前,形销骨立。
“统兵元帅扈将军”袁天师叫道扈将军的官称。
“嗯——”扈将军回答,像丢了魂呆呆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前下方。
“生辰,籍贯,祖上?”袁天师问道。
扈将军一一作答,问什么说什么,袁天师照着抄在纸上,抄完之后,纸张忽然躁动不安,四角高翘就像被大风刮的样子,扈将军的身体也跟着左摇右晃。袁天师手成法印,用力按在纸上,纸张终于稍微平息了。对着纸说话,而不是对着扈将军,袁天师道:“你听着,法令哀哉。”
“想离开这里吗?走出玄城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千万钱钞。手上的钱钞是什么?那是你的精血,为什么钱钞会自动增长,那是在抽你的精血。正如人世的追功逐利,钱钞是自己的精血换来的,花着精血挣来钱财吃喝玩乐,去耗费更多的精血,最后累得一身病却又要用钱钞来治疗。只要花了一张,千万之数就不够了。而且随着精血消耗,身体越来越虚弱,挣钱就越来越难,钱自生速度就慢了。当心血耗尽就只能像那些行人一样,魂形不依,到时候就被榨干你的酒楼老板赶出去,流落街头,想要挣钱逃离苦海,比登天还难。
花钱容易,挣钱难,如果不是当初心动不惜精血追求享乐,那么也不会最后不得已挣钱填坑,万事都是自己作的,因为玄城的规矩是你的钱经过自己同意才能入得了别人腰包,否则就是千里迢迢也能跑回来,你的钱扔在地上也没人捡走,就像人世每个人都有健康,如果不是自己损害,就是躺在地上,也没有人无缘无故杀你。先刨坑再埋坑就是大多数人干的,以至于血竭髓枯,以至于沉入恶性循环,难脱苦海。那些行色匆匆,为了一张纸钞而磕头下跪的,终日不得清闲的,不就是在还账?这不就是人世的写照?”
说完之后,袁天师翻了一个手印,说道:“快快醒悟,你记住,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唯一目的——返回你的世界!”手印变成了一把剑,直指扈将军额头,在印堂位置慢慢收去,消失不见了。
扈将军摇晃了一下,猛然惊醒,急忙跪倒在地,激动地喊道:“叔父天师大人!”
“快快起来,记住人只能自救才能脱离苦海”袁天师神色紧张,说,“赶快,拿好这个签,一路上不会有人拦你,到你住的酒楼,揪住账房先生,你说‘要钞足证’。”
“叔父,他能老老实实给我吗?”
“放心,你现在有三宝,已经自醒,头上有正气,孤魂野鬼害怕;另外,这个签有我的施法,能够远离浑浊,不至于迷失街头;再教你一首道德歌,‘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现在是阳气汇聚时辰,错过了不知多久再遇到,快快赶回,切勿错过!回到这里,若不见我,定是又被城内浊气污了眼睛,那就左手掐右手腕部,右手弄印,在此连跺数脚,口诵道经,就能看见我了。快去!”
“是!”扈将军扭头就走,没出几步,他又跑回来,说,“叔父大人,我记起一个朋友尚在城中,实在是忠义之人,不忍舍弃。”
“还没有为他醒脑,快快带来,我只能尽力相救”。
“大恩不言谢,告辞”扈将军快跑着进了城。
不像往常云雾缭绕,现在这里天空晴朗,阳光普照,街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扈将军飞快来到了酒楼,第一想到了沈冰,赶紧穿过浮桥,进入山洞。经过四楼时,扈将军听到了莺歌燕语,竭力控制着没有看,以免污了眼睛。从山洞里拉着沈冰疯跑,感觉沈冰在手里就像一片羽毛。刚从浮桥进入酒楼,沈冰说:“扈将军,你看那个小寡妇,给我亲出了个桃花”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扈将军为了躲避,急忙把头扭向一边。正在此时,面向的地方竟然有人朝他喊叫,他一时疏忽睁开眼睛,面前有整楼的女人,上身穿戴露胸,下身裸露着大腿,只在大腿根一小点地方有一小块布,丛生的黑毛从那里钻出,依稀可见。忽然眼睛一阵刺痛,扈将军喊道:“这群妖魔鬼怪。”
他急急行走,又有人在叫他,而且越叫越猛,他没有应答,最后在楼梯口竟然被拦住。扈将军定睛一看,整个心提到了鼻腔里,面前正是四大高手之一“掐”。一把推开沈冰,扈将军摆好武术架势,不自觉地打量着“掐”那三只令人胆寒的手指。
“掐”却笑呵呵地上前,说:“扈大哥,这是欲往何处?”
这一声“扈大哥”把扈将军叫懵了,在他印象里从没见过五大高手的笑容,而且他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和他混得这么熟了。但是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打不过,扈将军就收起架势,就坡下驴拱手道:“哦,兄弟,好久不见。”
“不必了,不必了”扈将军谢绝了四大高手的邀请,赶紧下楼。在柜台处,账房先生见到袁天师的签非常敬畏,老老实实把“钞足证”填了一张。
两个人来到了一条街的尽头,远离楼房来到了田野,在袁天师呆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扈将军揉了揉眼睛,果然有黄色的脓粘在手上,眼睛已经被浊气污染了。赶紧按照袁天师的叮嘱做法,忽然天高云淡清风阵阵,吹得人流出泪水,擦干眼泪就又看到了天师。
“叔父袁天师大人,我请来了‘钞足证’,哦,这个就是我的朋友”扈将军介绍说。
“这个老家伙怪模怪样,谁啊,啊?”沉迷酒色多时的沈冰已经像个白痴,他知道见女的就脱裤子,见酒就喝,除此之外浑浑噩噩。
看到沈冰,袁天师的脸色非常难看,皱着眉头打量了半天。过了许久才说:“好了,我现在给他醒脑,等他醒了去取‘钞足证’一起送你们走。”说着,袁天师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咒语,和解救扈将军时一样。扈将军在旁边安静地站着。
做法用了很长时间,袁天师忽然睁开眼睛,这一次停手显得仓促。沈冰自己迷糊了好久才站立稳了,累得满头大汗。但凡是误入迷途经过解救而醒脑的人,他们头上会有红光氤氲,像一个漩涡在头顶盘旋,扈将军就是这样。而且正气越足的人,心里越坦荡荡的人,头上的红光越强。但是沈冰即使醒了之后,头上也没有红光,甚至隐约可见一些黑霾,袁天师心里非常不解,纵是眼光奇谲,通宵天机,能知前后,但是也不能破尽天下谜团。正如如来佛祖曾说:纵有通天本领,却难辨真假善恶。尤其是人心叵测。
“扈将军?”沈冰刚醒来先看扈将军,然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着他上下,然后才转身拜谢袁天师。袁天师感觉事有蹊跷,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扈将军想陪着沈冰去酒楼,被袁天师拦下来了。沈冰脚步很快,消失在了云烟淹没的街巷。扈将军摸着胸前,朝着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感叹道:“天下若能这样,真是——”
“哈哈哈”袁天师爽朗地大笑起来。
“奥?叔父大人,有什么意思吗?”扈将军问道。
“笑你如此无知,这纸醉金迷世界本就存在,不管是亿年之前,千年之后,只是身处其中的人们毫不自知而已”袁天师说。
“那我们人世其实不过如此?”扈将军明白了一些,问道。袁天师没有回答,扈将军猛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请叔父天师大人指点处世之道。”
“何为道纪?修身处世法则,大道的规律是也。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乃生万物。我今有修身良篇,切记切行,受益无穷:《清静经》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吕纯阳诗集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反复。
虽不叫君人头落,暗地使人骨髓枯。
不足诗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具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思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思山河夺帝基,
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
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
要问世人心田足,除非南柯一梦西。
贤侄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