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冷笑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王直翻开经义,准备开始上课,见了朱棣这副模样,心下有些疑惑,遂是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朱棣斜睨一眼,没有回话。
王直于是笑道:“陛下不敢回话吗?”
朱棣这才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不是不敢,是不屑。”
王直还以为朱棣是说不屑于自己说话,蹙眉道:“臣此次是来同陛下辨经明理,以证大道,何以不屑?”
朱棣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不识仁爱忠恕,不懂礼义廉耻,刚愎自用、胆小如鼠,叫叩国门、妄称天子。”
“是以,不屑。”
王直听得心肠百转,没想到这位未曾受过正经皇家礼教的陛下谈起经义居然条条是道,目光里满是复杂神色。
朱棣站起身走到窗檐边上,望着远处皇宫内的亭台楼阁,说道:
“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谓国耻。”
“本朝天子之耻,于士大夫更甚!”
“朕昨日,是代三十万亡于土木堡之冤魂在骂,是为那些相信朝廷,用命守城的将士在骂,而不是为朕自己。”
说着,朱棣转过头来,目光如刀锋,直视向王直,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个个自诩饱读诗书,喜好引经据典,却不知道什么叫知耻之心吗?”
“圣人厌恶粗俗,却也有挥刀相向的时候,满朝公卿,终日里引经据典,能为我大明洗刷土木之耻吗!”
“孙若微让你教朕何为天子,朕倒要问问你,王阁老,她孙若微自己真的知道如何教导一个天子吗?”
王直准备好的一番经典,全然没了用武之地,满肚子的墨水,却不知道从何辩起。
说的有错吗?
虽然直接了些,但确实没错。
见王直没了话说,朱棣笑了一声,转身说道:“阁老,朕今日一番话,只对事,不对人,更与你无关。”
“以后你可以照常来此日讲,朕还有很多要向你学习的。”
王直哪还敢说教导眼前这位,今日一见,人家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引经据典,根本不亚于自己,连忙说道:
“陛下实在是太过客气了,有幸教导陛下,是臣下的福气。”
......
深夜。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王直回到府邸的院落中坐下。
破天荒的,为自己倒了一壶酒。
还是烈酒。
他满饮一杯,望向天空。
夜空乌云密布,月光若隐若现,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亦如京师被瓦剌大军围困的境况,更似此刻他心中焦灼。
“礼、义、廉、耻…”
“礼定贵贱尊卑,义为行动准绳,廉为廉洁方正,耻为有知耻之心。”
王直不会喝酒,只感觉喉中又呛又辣,但他还是又喝了一杯,仰天长叹:“天啊,若是连天子都没有知耻之心,我做这一切,到底又为了什么?”
“臣子、臣子…”
“我臣的到底是谁?”
“谁又才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