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心,心各不同。
赵鼎重返中枢之后,最先需要处理的竟是张浚。
张浚罢相,有的台谏官仍不甘心,继续上章弹劾。
有人说张浚身为丞相,因措置失当,损军四万,理应斩首。
也有人又翻出陈年旧账,重提当年的富平之战,言说张浚独断无谋,刚愎自用由来已久。
甚至有人指责张浚身居中枢三年,兴兵劳师,竭民力,耗国用。
当然,最后这条,赵鼎师徒都要背锅,毕竟,这样弹劾符合国策。
原本,处分张浚的诏书已经下了。
以观文殿大学士的身份提举江州太平观。
可赵构看罢那些台谏官的劄子,又突然勾起无名怒火。
御批道:张浚谪授散官,岭南安置。
岭南属于蛮荒之地,落职官员贬窜岭南,自生自灭,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
政事堂,赵鼎向其余宰执出示了赵构的御批。
“几位相公以为如何?”
陈与义率先开口,“陛下责罚太重,恐有志之士心寒,尤其是众太尉。”
张守轻轻颌首,“是啊,下官也是如此认为。”
“下官为张浚所荐,理应回避。”秦桧早就想好了三种回答。
无非就是赞同,反对,或者是模棱两可。
况且,以赵鼎的为人和当下所处的位置,以及和张浚的私交,都不可能对张浚落井下石。
索性便闭口不言,如今真正让他担心的事,就是赵鼎是否还会将其留在中枢。
按照官场惯例,他既然为张浚所荐,赵鼎重新组阁时一般不会留用旧班底。
赵鼎师徒对于几位宰执也有过讨论,张守执政四平八稳。
张浚稍显急功近利,但也是忠耿之辈。
白野对陈与义的评价极高,尤为喜爱那首《观雨》。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不嫌屋漏无乾处,正要群龙洗甲兵。
而此诗作于建炎三年,足见此人极善大略。
对于秦桧,起初,赵鼎是颇为欣赏的。
靖康年间,赵鼎任开封士曹参军,对秦桧的大义之举也曾仰慕的紧。
后来秦桧南归,朝中有不少人猜疑,赵鼎也始终不信。
当年为存赵氏,不避斧钺,怎会一眨眼就成了金人的奸细?
白野当时也没有反驳,只是反问一句,“北地多少王公大臣,为何只秦桧得以脱困?并且还是拖家带口,毫无折损?”
都说,当你怀疑一块玻璃的硬度时,这块玻璃就注定要碎。
再简单一点,当你怀疑那个人的时候,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
何况,张浚与秦桧有举荐之恩,不说休戚与共,竟也无半句辩驳。
凉薄至此,不过,赵鼎也接受了白野的建议,朝堂之上,不同人有不同的用法。
秦桧不知为何,总感觉如芒在背,赵鼎面上,也看不出丝毫喜怒。
张守见赵鼎默不出声,又继续说道,“陛下责罚,应斟酌是公罪还是私罪,德远有过,乃是因公,因公而受重罚,今后谁还未陛下驱使?”
赵鼎抚须颔首,“子固兄此言在理,明日,你我一同面见圣上,据理力争。”
翌日,赵鼎和张守一起入殿面对。
赵鼎进呈被他扣押的御批。
赵构皱眉,稍显不悦,责问道,“朕意已决,卿为何封还?”
赵鼎不急不缓的开口,“陛下,德远当年勤王立下大功,近年捍守两淮亦多有勋劳,何况,家中尚有老母,若去岭南,无异于生死别离,陛下何忍?”
赵构原本也不想重罚张浚,但是台鉴的劄子和雪片一般,着实烦扰的紧。
“朕历来功过分明,张浚有功,朕已赏他,而今有过,亦应加罚。”
张守在一边进言,“陛下,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丞相理政,千头万绪,或谋虑不深,或计议不达。
倘若有所差池,便夺官去职,贬窜远恶之地,今后谁还会为陛下效力?”
赵构也就顺着台阶,对于张浚又改为原先的处罚。
之后,赵构又开始询问两淮态势,“伪齐不足为虑,然,淮水防线,当真可阻虏人兵锋?”
赵鼎宽慰道,“陛下放心,众太尉久历沙场,手下皆为精兵强将,又是以逸待劳,虏人但凡南下,定叫其有来无回。”
“但愿白司谏不会让朕失望。”
赵构原本都准备放弃了,但是,白野画的饼太大,太香。
燕云之地可以说是赵家人的一块心病,亦是整个大宋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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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县衙。
“颖儿啊,长风几日不曾归家啦?”裴氏一边做着女红,一边问询。
赵颖虽然被赐封刊印司监,实际上的事务还是管理运作《民报》。
正在核稿的赵颖头也没抬,“六日了。”
“六日啊,听说婉儿那丫头也在陆府。”
赵颖心头微动,笔下一顿,“嗯,务观,白榆都在,协助长风编写书院教材。”
裴氏将手里的活计一放,有些怨气,“颖儿自小聪慧,相公亦恨不得你是男儿之身,长风怎不请你从旁协助?”
“女儿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也得去看看啊,长风自建康回来就清减许多,这一连几日,也不知在陆家吃住可习惯。”
“长风非是享乐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