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毅虽然加入大杭堂时间不长,但有勇有谋,遇事冷静,行动果决,故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分堂堂主,听罢他的分析,其他人都认真思考起来,金恩南说话了:“大家都说说吧。”这是他主事的风格,每逢大事,都会先听取大家的意见。游长老首先开口了,他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习惯,口气中透着焦虑,“我同意刚才罗毅的分析,今儿是年三十,是我们大杭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但北夏人是不过这个节的,甚至他们会特意挑选的这个日子,趁大杭官军防备松懈,打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纷纷点头,林长老接着补充说道:“北夏人打仗一向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除了战场上的拼杀,他们还会使用各种下作手段,就像我们在马石矶灭掉的假冒商队,如果不是总堂主提前得到消息,从而率领我们拦截,让这些人潜入到江南,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今日北夏人的举动我们不得不防。除此之外,他们可能还准备有什么阴招,只是我们不得而知罢了。”
林长老的话让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看向总堂主,金恩南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坐直身子,说道:“大家的分析都有道理,虽然目前局势尚不明朗,但北兵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整个江左,如今就只剩下扬州这座孤城,北兵如果真的是打仗,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扬州。”说到这里,金恩南环视了一圈同生共死的兄弟,剑眉一挑,斩钉截铁发布命令:“本堂主令:木亢堂所有弟子立即集结,一刻也不能耽误,向扬州急进,如果北兵真的进攻扬州,我们就和他们决一死战,为在总堂和马石矶被北夏人杀害的兄弟们复仇!”
“得令!”在坐的所有人起身领命,游长老到门口做了一番安排,到镇子各处传送消息的弟子立即风一般地出发了。不多时,镇子四处即想起了匆匆的脚步声,统一劲装、身背长剑的木亢堂弟子从镇子的各个方向出发,在夜色中向着扬州方向疾行,镇子里的老百姓见状,知道又有战事,纷纷关门、熄灯,不谙世事的孩子则趴在门后,透过门缝偷看街上形色匆匆的身影。
萧府灯火通明,膳厅里,黄花梨的餐桌上,崭新的银质餐具闪闪发亮,满桌的高档食品做工精致,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在被围日久的扬州城里,还能置办出如此佳肴,足见萧府家底的富足。坐在主位的萧刚意气风发,身旁的吴雨清雍容华贵,挨着吴雨清的萧云眉目含情、波光流转,和张岳小声交谈着;萧刚另一侧坐着木赤,一身大杭人装束,萧府上下只有萧刚、沈雄和郭攀明白他的来历,其他人都只知道这是贵客;接下去留着两个空位,是留给郭攀和萧霓的;徐坤、孙大林等人依次坐定。
吴雨清轻声问萧刚:“攀儿和霓儿这是去哪了?还不回来。”萧刚微笑道:“没事,我们先开席吧。”于是起身致辞:“今天是年三十,这是我们大杭人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兄弟们都是我武税军的优秀将领,奈何战事胶着,此刻无法与家人团圆,萧某作为武税军的统领,深感自责和不安,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略备薄宴,请诸位兄弟共度佳节。来,先干一杯!”说罢,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见张岳只抿了一点,萧云关切地问道:“张将军,是喝不惯吗?”吴雨清也慈爱地说道:“张岳,这里就和家里一样,不用客气。”张岳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和萧云姑娘,张岳确实不善饮酒。”
“那就少喝点,多吃点菜吧!”温柔体贴的萧云亲自给张岳夹菜。孙大林和另外几位将军从未用过如此高档的餐具、从未吃过如此精致的美食,虽然肚里油水极缺,但事前张岳和他们交代过此次赴宴,场合特殊,吃喝事小,切不可像在兵营那样随意。徐坤本来就不愿意来参加这种宴席,只是责任在身不得不来,因而无论是美酒还是佳肴,他都毫无兴致,浅尝辄止。木赤不苟言笑,滴酒不沾,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对面几位武税军的将领,年纪轻轻却沉着冷静、面对诱惑却不为所动,就是这些人,让他所向无敌的大军在扬州城下折戟沉沙、死伤惨重,至今困在江北不敢过江,他不禁背冒冷汗,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尤其是徐坤,眼神犀利、冷酷,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并非普通人。
宴会在稍显冷清的气氛中进行。酒过三巡,萧刚微微叹了口气,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全停下了筷子,只见他感慨道:“不瞒诸位,为了今天这桌饭菜,夫人费了很大的功夫,这要是在以前没打仗的时候,平常得很。”这倒不是他在炫耀,以他扬州首富的家底,生活的水平是桌上很多人难以想象的,他接着说道:“仗打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城里百姓苦啊!家家户户都已经山穷水尽了,哎!”他刚说完,孙大林圆瞪双眼,气呼呼地叫道:“这都是那该死的北夏人干的,下次打仗,我定要捉几个北夏人回来,让城里的老百姓先揍一顿出气,然后再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要不是旁边的徐坤按住他的手,他已经站起来了。
木赤抬起原本低垂的眼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萧刚冲孙大抬了抬手,微笑道:“孙将军勇气可嘉。然而,”他稍微顿了下,接着缓缓说道:“我们还得面对实际困境。整个江北,就只剩下扬州这一座孤城,虽然扬州城池坚固,然而打了这么久,城墙已经多处被破坏,更严重的是城里这么多百姓的生存,我们军人战死沙场无足道哉,但难道让这些百姓都跟着我们去死?”
坐在孙大林旁边的准备将孟彧挺直身子答道:“萧将军,我们誓死保卫扬州,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支持我们的。”
萧刚喝了一口酒,“朝廷支持我们?扬州都被围了大半年了,朝廷支持了什么?何况现在朝廷在忙着保卫京城,根本就没力量来管我们了,根本没有。”
萧刚说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在这个时候,由他这个武税军的统领说出来,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一时都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萧云忧心地问道:“爹,难道目前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萧刚看了一眼萧云,摇了摇头,然后环顾了一周,问道:“诸位将军,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张岳见萧刚看向自己,知道萧刚在等他说话,于是他冷静地回答道:“萧将军所言不虚,扬州当前确实很危急,城外久无援兵,城内粮草撑不了多少时日,特别是百姓,家中的存粮都所剩无几。”萧刚频频点头,这时张岳却话锋一转,说道:“然而,扬州是保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守在这里,华拖的大军就不敢过江,就能极大地减轻朝廷的压力,身为大杭的军人,我们唯有坚守,死死钉在这里,绝不后退。”他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吴雨清和萧云都赞许地看着他,尤其是萧云,眼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慕。
“就是,就该死守,将北夏人拖死。”孙大林和其他几位将军纷纷附和。张岳后面这段话显然出乎萧刚的意料,他斜睨了一眼张岳,冷冷地说道:“按张将军的意思,这城里的老老少少都要和这座城一起毁灭了?”他的话让大家一惊,这时自上桌一直未开口的木赤也说话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张将军是要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来成就自己的名声。”
张岳立刻顶了回去,“敢问足下,是不是北夏人来了,我们就应该打开城门迎接?如果这样,那还要我们这些军人干什么?大杭人,就这么没骨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