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到外面,段迁不解地摇了摇头。每次李彦和华芳在提及对方的时候都会升起不同的情绪。这两人只见必定还存在着他所无法理解的情谊。
他忽然想起来花舞蝶,对于他而言,每次想到花舞蝶时他总是怀疑自己没有准备好。或许在他们两人间也存在这个让他无法理解和试探的东西。
无意间抬起头,天空灰暗一片。如墨的乌云下,干枯衰败的草叶七零八落地倒在庭院中,仿佛枉死者的尸骸。
天色越发暗了,洁白的院墙甚至也染上一抹淡淡的墨色。
这天色使人情不自禁地感受到压抑。
而站在这萧索凋敝的草叶间,压抑的感觉更甚。
微风骤起,掠过一颗光秃秃的树。
树梢上,原本顽强坚持着的三片木叶终于随风而起。这木叶在半空中翻飞,翻飞间,好似穿花蝴蝶一般,绝美,高傲。
它们仿佛在向整个秋日宣告,即便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也要绽放只属于自己的光彩。
但木叶总是要落地的,而蝴蝶也终究会死。
人,岂不是同样如此?
终于,木叶萧萧落下,只留着狰狞扭曲的枝条依旧。
来年春天,这棵树上又会生出新芽,继而重新长满绿叶。
但是那凋落死去的木叶却永远不在了。
段迁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每当面对生命的消亡,他常常难以抑制自身的感慨。
可是回想起今日清晨的杀戮,他的心中竟已不剩下任何异状,就好似已经麻木。也许是见惯了死亡的缘故,段迁感觉自己已经无力再对死亡做出任何感慨了。
莫非,他终于已经克服源自于杀戮的恐惧吗?
这本该是他一直希望做到的事情,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实现,他的心中为什么忽然生出一丝痛惜?他在痛惜什么呢?
天空中忽然飘起小雨,雨点滴落下来,伴随着阵阵秋风,传递出丝丝凉意。
秋天总是给人以莫名的悲怆感。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生命凋敝的季节,一般人骤然见到如此萧索的场景,通常都会不由自主地感伤吧?
但是对于段迁而言似乎却并非如此。
别院内的草叶原本干枯焦黄毫无生机,被这秋雨一浇,却显出一种晶莹的色彩,涌出半分别样的生机。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凄婉而哀怨,只是听见,便凭空生出一抹悲情来。
这歌喉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段迁并不认识多少歌姬,但在他印象里,有如此婉转嗓音的似乎只有一位。
对了,这里是城北,整个江州大半风月场所都在此地。
一想起那个泫然欲泣的娇容,他的心头竟忍不住一痛。
他猛地想起了曾经挂在逍遥林外的那副对联,此时此刻,他终于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
骤雨降处,疑睹落英饮恨,娇容未展,生机已逝;狂风起时,似闻游子放歌,漂泊将尽,故乡不存。
……
花舞蝶昨日并没有去画舫,因为她近几日总是觉得极累。自从最后一次为那钟公子献舞之后,她便再没感受过曾经在体内涌动着的生机和活力。
殷千月说她或许应该去四处走走,或许能散散心。
花舞蝶于是去了东市。
她在东市上随意买了些精巧漂亮的饰物,本来感觉轻松了不少,却骤然见到一个带着女伴的公子哥。
那些女伴不知是风月场里的歌姬,还是哪个家族的闺秀。当她看见这两人指着些小饰品胡乱诌了些对子时,她的心里竟猛地一紧。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天空阴测测,灰蒙蒙的,就像是要将人葬送的坟墓。
黑云滚滚的天空中竟好似没有半分亮光,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跌跌撞撞地离开东市,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她的确生了一场大病,不过是心病。心病最难医治,也最易伤人。
一丝凉意忽然落在她眉间,紧接着又是一丝。
天空中竟忽然下起雨来,冰冷的雨滴打在她脸上,顺着她的青丝滑下来,滑过她的肩膀,落在她的心上。
感时伤怀,花舞蝶不禁怅然一叹,唱道:
“江河滔滔漫卷,漫卷苍华,接天无言;落英纷纷飘洒,飘洒柔情,遍野存恨。愁肠百转如江河,百转愁肠断,肠断可闻;秋雨千点似落英,千点秋雨落,雨落有声。郎情如斯,如斯奔流去,奔流向海不复存;妾意若彼,若彼凋零尽,凋零渐敝未可生……”
唱至此处,她忽然哽咽住,再发不出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秋雨却依旧下着,片刻不停。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也不知究竟是雨还是泪。
前面是一座大户人家的院落,她正要走开时,却忽然忍不住停下。
环顾四周,她认出这里是北城,眼前那座府邸曾经是彦云商会主事秦无名的别院,如今则是云王门下新人钟川廷的住所。
大门忽然大开,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透过秋雨编织的帷幕,她依旧认出了他。
花舞蝶想要上前,却终究接连后退几步,猛然转过身。
那青年正是段迁,他听出花舞蝶的歌声,终于追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却只看见了花舞蝶的背影。
她奔跑在雨中,一如飘飞的落英。
段迁怔怔地看着她越跑越远,雨水混合着眼泪从脸庞上滑落。
他本想去追,可是却半点也挪不开脚步。因为他不敢面对这份情感,他不配拥有如此纯净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