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侍一压手腕将蛇形剑斜过,刚欲发力,却见旁边突然伸出一条长剑过来,“当啷”一声,将这蛇形剑一下挑开。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便又听见一声脆响,那长剑竟已重新入鞘。
聂刀脱险,赶忙快步退走,一刻也不愿多留。见聂刀离开,那女侍倒也没有追上前。眼下既然已经有别人来了,她即便追上去把那掌柜的砍了也无济于事。
把目光收回来,她将云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寒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云王吸一口气,整了整神色,尽力做出一个温和的表情,道:“我是李彦。”
那女侍一听到云王的姓名,竟陡然瞪大了眼睛,脸色也变得铁青。只见她又将蛇形剑举起,道:“你就是李彦?好一个负心的狗贼!”
她眼看就要出剑,忽然被云王身侧那个灰袍人扫一眼,气劲居然一滞。
李彦被如此痛骂却也不恼,只是低头受了,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
那女侍悻悻地将蛇形剑放下,冷哼道:“不好?一句不好,便可以把大姐这么多年的苦给概括了吗?”
虽然收了武器,但她的双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怨毒,这怨毒的目光不禁让人想起蝮蛇的毒牙。仅仅是与之对视,便会产生一种被毒蛇环伺的阴冷感觉。
李彦轻叹一声,道:“可以让我,见她吗?”
女侍想要拒绝,却听见房间内传来一个清冷而疲惫的声音,道:“小梅,让他进来吧。”
听到大姐发话,被唤作小梅的女侍这才愤愤地收了剑,冷冷地退开到一旁去。云王轻轻推开门,慢慢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女人。
她的青春已经不再,但却依旧有着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面容。可是,如果仔细看过去,便不难发现她眼角生出的细密的皱纹。
云王一眼便认出了床榻上的女子,这正是他苦苦寻找很久的旧情人,华芳。
这么多年的付出,似乎总算有了回报。
华芳从没想到过当她真正见到云王时,内心会生出这样多复杂的感触。
她原本以为留在自己心中的只剩下恨意和懊悔。
然而就在刚才听见云王那无力的认错时,她竟忍不住想要原谅他。
那根本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句子,却在她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若是易境而处,她想必只会感受到可笑和讥讽。
或许痴情的女子总是如此地愚蠢,如此地天真。
她明白自己其实早已看穿了云王那看似光鲜的外表,若是穿过那一层用民生大仁家国大义糊成的外壳,便只剩下争名夺利和操控人心的权术。
莫非这样的人总是会成功的那一类?
不过这一次,她已经做下了不会因为她的动摇而受到影响的安排。段迁找不到的机会,她将有办法找到。
她看着云王那双满是深情的眼睛,不知不觉竟再次沦落其中。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要大哭一场,想要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完全抒发。
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华芳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王爷到这里来,有什么想说的?”
云王的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泪,不过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
只听他淡声道:“总算找到你了。”
华芳不屑地哼了哼,道:“原来以王爷的滔天势力,也花了二十余年才找到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云王干笑一声,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华芳说的不错,若是他很早开始便真的动用自身的势力去找她,一定很早就能找到的。
华芳见云王没有回答,又只是冷笑一声,问道:“王爷这样从王府跑出来见旧情人,尊夫人不会怪罪吗?”
云王道:“当然不会。”
华芳挑起眼角看着他,也同时注意到那个侍立在云王身侧的不起眼的灰袍人。
在看见这个灰袍人的瞬间,华芳不禁心中一凛。不知为什么,这个灰袍人浑身上下分明没有显示出半分气势,却给她一种无比危险的感觉。经历这么多年,她虽然还没练成足以称之为绝顶的武功,在江湖上却也能跻身上流。往日里,即便见到龙影中的高手,也从没有过方才那种凛然的感觉。
她记得段迁层说过云王身边有一个实力高绝的神秘护卫,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
有这样一个高手护卫着,难怪即便老练如段迁,也迟迟不敢下手。
若有这等高手在场,今天的刺杀恐怕只能不了了之。
云王见华芳眼神游移,神色变幻不定,又不觉低下头,道:“我与你分别之后,虽也有过姻缘,却至今未娶。”
终于将此话说出,果然如他所料,华芳的满面的神色全部变成了无比的惊骇。他早已料到这一点,却无法升起半分自得。
可惜华芳眼中的惊骇很快便淡去,只听她又冷笑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她忽然感觉自己终于看清了云王的嘴脸,这只不过是一个可憎而卑微的窃贼。
云王轻叹一声,道:“前日一别,虽远未卒千年,却也不止旦夕间。时至今日,你可还愿意做本王的夫人?”
华芳哼声道:“原来堂堂云王也会有不再顾及皇室名声的时候。”
云王道:“若是为了夫人,自然是不必顾及皇室的名声。”
华芳不禁暗自冷笑,多少年了,云王嘴里吐出的鬼话还是这样可笑。
她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做出有所动摇的神情。
眼下的形势已经足够明了,若是想要实现刺杀,恐怕只有暂时委身,取得云王的信任才行。
她终于点头,伸出手示意云王扶她起来。
云王欣然上前抓住华芳伸出的手,入手处很是粗糙,尤其在手掌中有几个厚茧。感受到这一点,云王心中不禁一痛。
他隐约还记得当年华芳那如同软玉一般的手,不但光滑晶莹,而且柔若无骨。
可是如今这双手虽然依旧修长白皙,却已经变得粗糙而有力。
……
秦无名虽然已经离开多时,但那句话仿佛依旧环绕在段迁的耳畔。
就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王爷想必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即便永不言弃,恐怕也找不到成功的机会。”
段迁当然看得出秦无名实在竭力挽回早已失控的现状,想来若不是因为云王恰巧也是秦无名的恩人,他一定能得到支持吧?
可惜现实就是如此擅长于引人发笑。
只不过是艰涩的苦笑。
他或许不该放秦无名活着离开这里的,甚至可以说他早在那之前就不该出手救下吴琦。若不是因为这两人借着那个机会藏入暗处,让龙影以为计划得手,眼下的局面也不至于如此。
昨夜的战况想来艰难无比,若是没有吴琦和秦无名两人带着借来的兵力及时回援,云王势必会死在龙影手中。
段迁忽然开始恨自己的软弱,如果不是因为软弱,他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门外忽然出现一个动人的倩影。
他知道来的是花舞蝶。
段迁于是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却只有冰冷。
花舞蝶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扫,不禁心生怯意。却不知怎的竟又鼓起勇气迎上去,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段迁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的声音平淡如无波的古井,竟没有包含任何情感,而只有冷漠。
花舞蝶惨笑道:“吴大人为妾身赎身买到了公子檐下,公子若是不肯要,妾身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
段迁道:“你便回万花楼去吧,不要留在此处。”
花舞蝶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礼,慢慢地转过身,又缓缓走出他的视线。
段迁忽然觉得不妥,在花舞蝶的眼中,似乎有一抹走向绝路的凄然。
他猛然站起,想要追出门,却又站住。
若是她要死,死了便是,心中反倒少了一处破绽。他劝自己道。
可是那抹背影依旧盘旋在他心头,挥洒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