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告日,前衙竹笋炒肉声啪啪啪不绝于耳,张成好奇的捉急,转到前衙大街上去看,一向清冷少人的衙门口,老百姓人头攒动,过年似的,都是面色兴奋,却无人喧哗。
有人轻声说道:“新老爷上任就过了农忙,前些日子卢迁隆安那片变天闹灾晦气,我还以为新老爷和前面几个一样讲究,要拣个黄道吉日,案子堆成山了都不放告,看样子不像啊,这个老爷真不一样,以前可不准咱们围在这儿,实在摸不透。”
“嗤,就你还摸老爷脾气,我可听说这位老爷是出了名的活阎王呢,杀人不眨眼,前面的贪狠,谁知又来个更狠的,好日子来喽!”一个猥琐汉子叽咕着说。
旁边一个老汉狠狠地瞪他,“皮三儿,对面影墙老爷的告文尚在,大伙眼睛不瞎,去赌你的银子吧,少在这里编排,大伙看看打的是谁?再看看堂里绑在柱子上的是谁?苍天有眼,这个讼棍也有今天,只是可怜我那老黄牛···”也不知老黄牛咋了,老汉抹起了眼泪,旁边人在劝他。
大堂上洪大人办案甚快,旁边魏先生递过去个诉状,洪大人就念判词,接着衙役就按住打板子,旁边不知原告还是被告,大头磕的咚咚山响,高喊青天大老爷!
有被打过叫冤的,不是接着打就是叉了出去扔在衙门口,魏先生不停看状递给洪大人,看到代书里面笔迹署名相同的就留在手里,案旁文书小吏,一手擦汗一手运笔记个不停。
下面大堂暖阁柱子上绑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襕衫文士,还带着枷,脖子都抬不起来了,大冷天的头汗直流,抬眼看着魏先生案头自己代写的诉讼状越堆越多,脸如死灰。
打板声充斥衙门内外,衙门口扔的挨打货越来越多,衙门旁排队等着上堂的队伍渐渐乱了起来,有的簌簌发抖,有的喜形于色,更有的不知原告还是被告,已经互相拉扯,跪地讲和起来,磕头掏银子只请饶恕则个。
又有一个挨打货被扔了出来,一个围观妇人挽着菜篮突然上前,一口浓痰狠狠唾在他脸上,又忍不住拿起篮里菜去砸。
衙门街上的人山人海犹如潮起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挤出来,对着衙门口无处可逃的一群挨打货吐起痰来,到最后无人不参与,场面颇为壮观,大有要用口水把这些货淹死之势。
张成被人群挤出了感觉,游鱼一般在人海里穿梭往来,迎面的,背对的,肩撞的,伸手的,踩脚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有意的无意的,还有香的臭的,仿佛千军万马,我自闲庭胜步。
肩肘手,胯膝脚,头胸腹背臀,随曲就伸,合用即给,来者都被他滑开带偏,无一人能欺上挨着,到最后,他闭了眼,身周动静亦如历历在目,身边人惊呼方起,他已倏忽即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州衙小巷里,张成仿佛做了个马杀鸡,浑身内外无一处不通透,无一处不爽利,颠颠的进院,听得洪大人与魏先生正在厅堂饮茶说话。
“大人这么快就完了?”张成真是羡慕佩服不已,大老爷堂上一座,一通喝问,看那目光闪烁,尖嘴猴腮的准是坏蛋,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大板子,沉冤得雪,正义伸张,百姓猛叩头,高呼青天大老爷,画面太美,真是不要太爽!
“早着呢,我歇一会再说。”洪大人在大堂上惩奸罚恶,似乎心情不错。
“大人要如何惩治这个讼棍?”魏先生促狭的笑起来,脸上皱纹盛开的菊花一样,张成来劲了,拉椅子过来听,顺手帮自己倒杯茶。
“就这样吊着他,我也不打他,手头的状子只怕是一时审不了,他不是喜欢告状么。”洪大人似乎在忧心什么,轻声道:“驿站,流民,壮丁还是不够啊。”
魏先生献计道:“大人,民心可用,到时真要抽丁,大家会理解的。”洪大人摇头,“才打好地基,不能竭泽而渔,失信于民,还是要从大户着手。”
“孝贤乡?”魏先生目光一闪,“先生知我,确实要从此下手,昨日送人回去壮班去了几个?”洪大人问他。
“老门子说是一个,不过孝贤乡富足,大人与他们有恩,这些老油子怎会放过这个捞油水的机会,我听说老役吏们身边白役帮闲,一个人屁股后能拉十来个出来。”
魏先生也是愤怒了,又道:“如今还不是整治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风向,不敢如过去那般嚣张,大人要分清主次,以免四面树敌。”
洪大人点头,“先生提点的是,我明日就下乡,让伍州同先审着。”扭头对张成笑道:“兄弟这两日陪我下乡可好?”张成明白洪大人用着自己了,“闲着不是闲着么,同去。”
“那讼棍?只怕士子们闹事呀,南边士子结社成风,咱们这里也不甘落后···”魏先生担忧说道。
“东施效颦!一干无赖讼棍,文风丧尽,也要学复社结党?告诉伍大人除了那讼棍我一概不问,给我枷在那里,放衙送回去,左右邻居要是让他跑了就要连坐,今日开衙第一案就是他,罪名已经坐实,只要开衙审案他就要给我过来等着,接着上枷,站不住就绑柱子上,把他代书的案子给我留着,得空再与他计较,不论生死!”
洪大人杀伐果断,魏先生诺诺称是,心里感慨我大明甲榜进士出身,腰杆子就是硬扎,可叹自己终究是个帮闲幕僚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