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表演是需要想象力的,但是问题是想象又并不是无限的,它是依托在认知之上的,超越不了认知。
就好像你必须得知道酸是什么意思,你得知道它是怎么定义的,你才能知道怎么去想象。
这就成了一个环。
也就是说,世界上所有的演员都不可能纯粹而简单地分到哪一个流派里去,它必然是相互结合的,这个方法解决不了就用另一种方法去弥补。
这是很正常的事。
黑猫白猫,抓到耗子才是好猫。
这是理论上的东西,具体到实践中,就像景恬所演的细雨,她是一个得了佛家点化,厌倦了杀戮,想要退出江湖的杀手。
转轮王拿她和江阿生的生命威逼着她去抢罗摩遗体,她的表现就应该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满是疲惫地来完成这最后一件任务。
而不是还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样,对江湖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就像苏照彬所说的那样:景恬的眼神太灵了,太有激情,元气满满,她没有那种精神上的虚弱和疲惫感。
有些老人可以和小孩一样真,但是他们的真是不一样的,未曾阅尽铅华,什么都洗不出来。
所以苏照彬说得磨一磨,不停的ng,不停地重来,把那种疲惫感磨出来。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是简单的ng,苏照彬一旦用了这种方法,他就不会去告诉景恬你的表演哪里出了问题,而是要你自己去琢磨,他的目的就是要景恬失去表演意图,失去表演方向,乃至失去表演自信。
让景恬变得茫然、焦灼、烦躁,最终麻木而暗澹,之后那种疲惫和虚弱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而这种方法就要求李清不能去跟景恬沟通,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其实就是一种熬鹰式的调教方法,这种方法玩的最好的是王家卫。
而李清犹豫的是,这种方法事实上是对演员的一种伤害,因为它会把你的表演自信打得支离破碎,让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乃至最终产生一种逃避,厌恶表演。
片场中的ng本来就有一种压力,因为拍戏的时候并不单纯是你一个演员的工作,你周围还有着同演者,有着配角,有着龙套,有着摄影师,灯光,场记,收音,等等等等,每一次重来,都是一次否定,一旦发现问题单纯地出现在你身上,那么所有的压力都将同时有了一个出口,朝着你蜂拥而来,噼头盖脸,足以把你打蒙,让你无地自容。
李清打了个激灵:“先停一下吧,我跟她聊聊。”
李清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失误,他不应该自己来做这个监制的。
就像所有的明星都有一个经纪人一样,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没有矛盾冲突,有一个人在中间挡着,事实上是一种保护。
他在默默地吸取经验教训的同时,也决定了这次合作将是跟苏照彬的最后一次合作。
不管苏照彬的初衷是不是为了表演更好,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恶意揣测。
我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你却想要伤害她。
李清沉默下来,像是海岸边冷峻的礁石。
人总是在不断成长的,就像他初次迈进表演门槛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改剧本。
事实上这是所有的演员都想做的,很多时候他们的初衷也真的只是为了戏好,但是往往好的初衷也会变成坏的。
而李清很快就从歧路中走了出来,表演课程中有一门课叫作《戏剧导演基础,这门课并不是想教会演员执导,而只是想让演员尽可能地具备导演的视野,从大局上去考虑问题,对表演的最高任务和贯穿行动标明了注脚。
李清很快甩开那些杂乱的思绪,他需要想一个办法,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帮助景恬。
剧组收了工,李清推了聚餐,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房间里琢磨剧本。
“猫猫,我回来了。”景恬带着一兜烧烤走进来,她总是元气满满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房间里的阴郁都随着她的到来被瞬间驱散了。
“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李清放下手里的笔,笑着看过去。
“你不在没什么意思。呐,给你带的。”景恬把烧烤放到李清面前,布灵布灵地跑去接了杯水,一边喝一边翻了翻李清手边的剧本,问道,“你在干嘛?”
“没什么,就在想接下来的戏怎么演。”李清拿了个烤串一边吃一边把目光放到景恬身上,“宝,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景恬趴到书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你为什么想要做演员?”
“嗯?”景恬有点惊讶地看了看李清,奇怪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李清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嫩嫩的滑滑的,没忍住又伸出一根手指捏了捏,笑道:“你跟我说说呗。”
“烦人!”景恬扒拉开他的手:“你先说,你为什么要做演员?”
“我先问你的啊!”
“你忽然问这个我怎么说得出来嘛!你先说,我听听你的答桉。”
“宝,你连这个都要抄我的?”
“谁抄你的了?”景恬跟猫儿一样炸了毛,“李小清,你什么意思?”
“行行行。我先说。”李清无奈扶额,想了想开口道,“我其实本来只是想着,人活在世上总得留下点印迹好证明自己来过……”
“停停停!”景恬撇撇嘴,嫌弃道,“李小猫,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李清有点懵:“我怎么了?”
景恬伸手捏住李清的脸,都着嘴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动不动就把一件事升华到人生上。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
李清被噎了一下:“那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啊!”景恬一脸的理所当然,“但是我知道人的一生才叫人生,你才20岁,动不动就扯人生,跟个老头子一样。烦!”
李清得承认景小恬虽然不喜欢看书,但是人家说得对,他看着景恬可爱的小模样,好笑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演员吗?”
“很简单。”景恬扬了扬下巴,骄傲道,“我喜欢啊!”
“喜欢?”
“对啊。我喜欢表演。我想穿着铠甲做一个女将军,我想跟哪吒一样拿着混天绫翻江倒海,我想当一个女警察拿着枪去抓坏人,biubiubiu那种!我还想像我妈一样,开公司做总裁,我想做一个女英雄,或者是一个大反派,特邪恶的那种,专门抢小孩子的棒棒糖,嘿嘿哈哈……”
景恬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清呆呆地看着她。
他忽然发现,自己只是把表演当成了一项爱好,一种记录人生的工具。
而景小恬,她正在诉说着的,却是自己从不曾拥有过的一种情感。
不,那种情感或许在自己失明之前也曾有过。
李清恍忽间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向往,这种期待,自己也曾去网吧玩过游戏,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那种期待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只是热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