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故事像是结局了,简直都首尾呼应了,然而中间却有了好几个奇怪的点,好比如抽最后一根烟那一声的尖叫,好比如黄瞎子所说的“付出更多”。我这人实在见不得话只说半句,方才实在觉得那中年人无礼,不想搭理他,而他这诡异的故事又实在吸引了我。
我说:故事应该不会就这么结束吧?
中年人笑着说:小伙子愿意听我讲的事情啦?
我说:我不愿意听你说的故事,但是我愿意听故事。
中年人假装生气说:小伙子话这么直白会显的很没有礼貌。
我说:你刚开始戏弄我不也是没有礼貌的很?
中年人又笑了,说:小伙子你很有意思。
我说:还是直接说故事吧,不要纠结不愉快的事情,故事比较让人欣喜。
中年人说:你对着故事还有什么疑问?
我说:那烟是怎么回事呢?
中年人说:你就对那父亲后来怎么回事没有点兴趣?
我说:我这人此时穷的很,身上简直没有什么东西,唯独好奇心多的很。
中年人说:你猜后来父亲发现了什么?
我说:难道不是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说:发生了事情但是没有发现和没有发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亲发现的东西,或者说他发现的第一件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黄瞎子不见了。
那是好一段时间之后,偶尔有人提起这个人,但是似乎大家都已经没见他很久了。
刚开始听见这个消息父亲心中还是心安了一下,毕竟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履约的正是黄瞎子,哪怕自己赶走了他,但是有时心里还是莫名像长了个疙瘩似的难受。
但是再过了不久,父亲发现他也有了问题。
那个问题在他睡醒之后发现。
他分明记得前一天夜里睡在床上,头朝着窗户,但是醒来之后却是脚朝着窗户——一开始以为是气温有变,夜里梦中自己在活动。但是又一天夜里,醒来之后,却发现了自己都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干脆睡在了地上。
这已经有点玄乎了。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醒来之后干脆发现自己不在家中而躺在一个村中仓库旁边,醒来之后就弱弱地回去了,觉得自己得了梦游症。
就这样,他不得不睡前将自己捆绑起来。
然而依旧没有用途,那绳结是他所捆,夜里居然也解的开,醒来倒是还在家中,可瞧着已经被解开的绳索,天晓得他昨夜做了什么。
除此之外,村里还有了传闻,说出现了小偷,也不知躲在哪里,从何处来,总之几乎挨家挨户都丢了东西。
父亲心中担忧,于是嘴上愈发应和,声称自己家里也丢了东西。
然而回到了家,由于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古怪事情,明明他自己百分百坚定那小偷不会是自己,还是仔细的检查了自己家中,却发现床底下莫名多了好多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乡亲们所说“被偷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父亲愈发害怕。
他想到了黄瞎子说的话,黄瞎子的原话说他会付出什么,此时却是莫名其妙“得到”什么,但是还是让他愈发感觉到害怕。
以至于一连几天都不敢睡觉,整个人好像都瘦了好几圈,脸色发黄,眼睛黯淡无光。
父亲的儿子听说了这事情,紧忙从城中请假回来,照顾父亲,父亲似乎得了什么病睡不着觉似的,夜夜端坐,怎么哄都不上床。
不但如此,似乎脾气越发的差,原本憨厚老实的父亲此刻动不动就情绪激动,再也无法与他交流,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是不说,直接发脾气。
儿子没有办法,独自一人出去散心,却被乡亲奇怪的眼神看的发慌,终于忍受不住询问情况,但是从他们口中却听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是他不曾做过的所作所为呐!
乡亲说他孝敬,说他给他父亲买了好多的香烟,他父亲天天朝外发烟,不当如此,那烟似是取之不竭,天天发,依旧日日有。
儿子嘴上没有多说,只说着自己应该的,心中越发感到好奇。
再回了家又是快入夜,父亲依旧不肯上床睡觉,儿子正好借此追问香烟的事情,问:爹,乡亲说您时常给大伙儿发烟抽,说是我孝敬您的,但是我自始至终也只买过一包,是怎么回事呢?
结果父亲听见这话却刹那间像是看见十分不得了的事情,大叫起来,在屋子里转着圈的奔跑,像是躲避什么,儿子想要拉住自己的父亲,可是刚靠近自己父亲,还没接近,就不知道被什么力量一把推开,像是什么隐形只有父亲可见的生物推了自己一把——不然又是什么情况呢?父亲又为何如此害怕呢?
正当此时,父亲好像被那个生物抓住了,摁在床上,儿子想要过去,但好像不止一个生物,还有其余的,在拉扯着自己,自己半步都动不了。眼瞧着父亲嘴巴里,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一齐流出了鲜血,儿子慌地要大叫,但是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自己整个人好像被鬼压床一般,半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眼皮都动不了——却可以瞧见一切,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血流不止,最终身体一懈,瘫倒在了床上。
这时候“生物”似是放开了自己,自己又可以动了,可以叫喊了,他大叫着扑过去,检测父亲的呼吸,检查父亲的心跳……
却再也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四
完了中年人补了一句:似乎是契约终于对父亲下了手。故事也就在父亲死亡这个时候彻底结束。
听完了我不禁有点毛骨悚然,正好此时天空也不是那般明亮,有点即将夜幕降临的迹象,好好从一盒烟的故事一路讲到了令人,不对,令我惊悚的故事,我还有短短的夜路需要赶,此时贫穷如我还需要睡在毫无保护感的光天化日之下,我有点后悔听这个故事,这个故事让我迈不开脚步。
我说:这契约真是可怕,也不知黄瞎子怎作出这种毫无人性的事情来。
中年人说:怎么可以责怪黄瞎子呢?这是父亲自己同意的东西呀。
我说:要这结局真是由于契约所达,黄瞎子当初就不说清缘由,不怪他可以责怪谁?
中年人说:然而这个父亲一开始也没有询问。
我说:只怕是黄瞎子一开始就设好了局!
中年人似乎眼睛里冒出了奇异的光说:兴许真的如此。
我眼珠子一转说:难道故事还没有结束?
中年人说:你还要听什么?父亲死了,儿子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床底下的物品,又听说了村里这一段时间遭受的偷窃,于是儿子从爱戴他的父亲变成责怪他的父亲,于是从伤感他的父亲变成觉得这是报应?
我急忙摇摇头说:自然不是这个,你一开始说的就没头没尾,到最后你说你说完了,可是依旧没头没尾。黄瞎子呢?他不是罪魁祸首吗?可是他消失了,真要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自当有每个人他自己的结局。
中年人像是不屑地笑了一下:时代真把你惯坏了,听个故事要求都这么多,如果这根本不是故事只是事实呢?事实哪有那么多完美的结局?
我摇摇头说:光光从结尾看去,它就是个故事呀!那么离奇。是故事当然有好的结局,没有好的拒绝就如同蛇断了尾巴,这个故事怎么活下去?
中年人说:你这么爱故事,你给它编个结局呗。
我说:那我就大胆猜测了!
我说:这一切从最开始的烟就是黄瞎子设下的局,最后父亲果然死了,黄瞎子得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个结局怎么样,虽然也一般,但总比没有好。
中年人眼睛里奇异的光越发夸大,说:原因呢?为什么莫名其妙需要怎么做?
我说:兴许有仇?
中年人说:父亲连个仇家都认不出?一辈子生活在那里。
我说:那我不知,这故事就该给黄瞎子一个结局,要是可以你讲我听,最好是个坏坏的结局,我不喜欢故事中的黄瞎子!
他说:如果这是黄瞎子的工作呢?
我眼前一亮,是呀,大家都不知道黄瞎子做什么工作,神通再大也需要混一口饭吃呀!
如果这就是他的工作会是什么呢?坑害人?
不对!
我忽然想到了契约者两个字,这两个字在故事中不是那么显眼,但是拿出来就奇怪的多了,为什么是契约呢?什么样子的故事里才叫契约呢?
出卖自己灵魂,用契约这个词!
我张口就说:黄瞎子是个魔鬼,专门诱骗人世间的灵魂,他故意让灵魂犯错,同时犯错前借用人性使对方签下所谓的契约,然后带走他的灵魂。
中年人说:你这个说法好西方,咱们中国古时候就有类似的说法呀。
我一下子醍醐灌顶般,脑中闪过一个词汇。
养小鬼!
是了!养小鬼可以做什么,小鬼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东西?谁说香烟盒子里的烟是“生”出来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小鬼从各个角落一个角落偷一根偷来的?小鬼借住在香烟中,当然需要留下最后一根,不是原先的香烟有问题,没有问题,只是小鬼需要一个地方住,这是问题!
所以在父亲点燃最后一根烟的时候似乎听见了叫声,那是小鬼魂飞魄散的声音呀!
是什么抓住了儿子又带走了父亲呢?莫不是其余的小鬼作祟?
我似乎找寻到了答案,我内心激动,但是猛然一抬头想要和中年人说这件事情,却发现对面哪里有人的踪影?
只瞧的对面地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烟盒,烟盒中满满的一包烟。
五
我生命中遇见过许多喜欢讲故事的人,有的人讲述完故事就打发我走,或是自己忙去了,有的人讲述完故事就喜欢听评价,因为那是属于他的故事,有些人讲完故事后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我遇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些事情我甚至担心到不能说出来。
而有时候我又想,是否也有别人遇过类似的事情,不敢说出来的事情?
我忽然想到那中年人是谁的问题。
他捏捏扭扭,故事断断续续而又最后恰然而止的感觉,那是一种“有事情发生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敢说出来”的感觉呀!而他始终停留,对我说的点评兴趣有加……
小鬼又是怎么养出来的呢?
据说,小鬼本身是人,灵魂从肉身剥离出来后加以培育,而这灵魂凭什么愿意听从主人的呢?
会不会……原本就有所亏欠……
有没有可能……用一个已经快要死去的……换一个新的……
时常我会看着手中的烟,想到那个中年人和我说的故事,我始终不敢抽完一整盒烟,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下最后一根。
而最诡异的是,故事似乎不仅仅是故事,就像中年人说的那样:如果它根本不是故事只是事实呢?
我的烟似乎再也抽不尽了。
我的烟,再也不敢递人。
六
终日忙忙只为饥,才得饱来便思衣。
衣食两般俱丰足,房中又少美貌妻。
娶下娇妻并美妾,出入无轿少马骑。
骡马成群轿已备,田地不广用不支。
置得良田千万顷,又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五品犹嫌少,三品四品仍嫌低。
一品当朝为宰相,又羡称王作帝时。
心满意足为天子,更望万世无死期。
总总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胡澹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