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姑娘好福气,我们侯爷虽然一向宽仁悯下,但是对姑娘的关照却是独独一份的呢。”她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在嘴边吹着道,“您不知道,前天温将军送您回来的时候,侯爷见您满身是伤的样子可着实心疼坏了。忙请了西市最好的大夫,见您入了夜还没醒,又连夜差人往东市去请了宫里的御医。就连您喝的这药啊,都是整个刈州皇城最好的呢。”
我有些愕然,一时怔怔不知说些什么,良久才回过神道:“我已经睡了两天吗…只是,浊月,侯爷对我这般无微不至,难道……”
浊月有些懵懂,随即眼珠机灵一转笑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侯爷终身未娶,最是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何况他老人家已经年过七十…对您是绝无绮念的。”她把汤药送进我口中,手上的力道极稳,又拿帕子轻轻擦了,方才嘘声道,“我倒是悄悄听府里的人传,温将军救您回来当夜侯爷同他谈了许久,有下人听得房里说了什么…缘分啊,旧识之类的话。想来或许是温将军对您有什么,这才力求了侯爷对您格外关照也未可知啊?”
浊月笑得促狭,我愈发摸不着头脑。那位温将军我是见过的,那日他虽一直着意于弹压自己的手下,却也看得出只是不想被人抢了功劳的缘故,又怎么会对我一个陌生人有心维护呢?何况我若真的是那夜侯府的女贼,温将军同我交过手,该是对我的身形伤势最为熟悉,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或许当真是我多想,他们口中的女贼从始至终都不是我吧……
“浊月,侯爷在朝的官职很高吗…可还有子女亲眷在府中啊?”
“姑娘就算是漠人,也不该没听过咱们侯爷吧!”浊月惊奇道,“咱们侯爷可是开国大将之首,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大衷唯一的异姓侯。十二年前圣上自北而下直攻到离寒才同漠国划界相安,这其间可少不了侯爷筹谋的功劳。至于亲眷,侯爷初定国时就曾对圣上立誓,此生不娶,毕生以守护衷国为己任。至今十余年来未违背誓言,又何谈子女亲眷呢?”
“哦…那浊月,对于漠国,你又知道多少呢?”
“侯爷倒是同我提过您受伤失忆之事,只是您连自己的母国都不记得了吗…”浊月奇怪的觑着我道,“奴婢一介小小侍女,并未去过漠国,于家国大事上也实在不甚明白。奴婢只听人说过,那漠国地处南境,历史悠久。在咱们大衷未曾称霸北方之时,是天下国土最广,国力最盛的国家。只是漠人尚文,虽通礼乐农桑医药占卜,在军力上却是同咱们差了许多的。奴婢心想,漠国男子一定个个弱质彬彬,十个里也抓不出一个能扛枪举剑的。否则,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咱们宫氏一族也不过一介蛮夷,也不会在短短数年内吞并了北地数国,同他们漠国形成南北两朝分庭抗礼之势。”
浊月戛然而止,似乎自悔妄议国事,又或许意识到侯爷说过我是漠人,只低头心虚的吹着汤药。我亦沉吟不语,努力记下适才她话里的所有信息。我如今身处的是北衷国都刈州的蠡侯府,这府邸的主人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蠡侯。这位年过七十的老侯爷极受衷国皇帝的重视,早在十二年前衷国建国之时便被委以重任,自此孑然一身,只一心辅弼皇帝,共襄盛世。而大衷唯一的敌国,漠国,却并非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度。我突然想到,水晴他们有没有可能会落到遥远的南方,落到那个古老却同样陌生的国家。如果有这种可能,倒勉强算是件好事——毕竟如浊月所言,那里民风淳朴,就算他们没有我这般为贵人所救的运气,在外面也总不至于被当做异类隔绝排斥。毕竟,来日我或许可以央求蠡侯在衷国整片国土上张榜寻人,但若是他们人在异国,却也只能暂且先熟悉环境,各自周全了自己的性命……
“浊月,那最近…衷漠两国可有战事吗——”
浊月似乎被吓了一跳,迅速捂住了我急欲发问的嘴。回头透过半开的窗望了望院里,确认无人才松了手,睁圆一双大眼睛认真道:“姑娘莫要妄言,如今两国交好,互通经贸,天下一片安宁太平,这些话您同奴婢玩笑不要紧,在侯爷面前可万万提不得啊!”
我虽尚且有些糊涂,却见浊月神色郑重,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板得森寒。唯有先含糊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万分存疑。倘若衷漠两国真如浊月所言一般关系和缓,她又何必这般忌讳。不让我向侯爷提起,自是怕引得侯爷愁思的缘故。那么如今两国又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侯爷只当我是漠国来客,这又会不会让他对我生出提防戒备?
又会不会,他救我回府的原因就是对我的身份存疑,想要以此亲近,探听虚实?
若是这样,我的话他自是不信的。那么他这般厚待,来日发现我是真的对漠国一无所知,对大衷毫无价值,又会不会对我弃如敝屣,愤而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