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郝瑗长刀一指。
微弱的火光中,那个干枯躯体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那简直不是张人脸。
满脸血污、瘦得像鬼,许久没吃过饭的样子。两排发黑的牙齿,正嚼着块鲜红的肉,滴着血。
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个亡魂,早已生无可恋。
郝瑗和我都是一愣。
那张脸看了看我二人,把肉吞了下去,又低头,在地面的人身上撕咬了起来。
郝瑗有些不敢相信:“这上邽城的百姓,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
“难道将军不知,”我道,“城中的百姓早已断粮了么?”
“不可能。我收上来的粮食,一半都给了他们,这……”
“将军以为,您军中那剩余三日的粮食,是怎么来的?那都是你手下的人,从百姓家里搜刮来的。”
郝瑗一愕。
半晌,他掐灭了火折子,长刀缓缓放平。
“刀兵利、骨肉丧,帝王生、百姓亡……”
黑夜中,中年将军缓缓抬头向天,长叹一声:
“我郝瑗穷此一生,只为忠君济民,可到头来,却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等自问和嗟叹,在我听来,真可谓感同身受。
我叹了口气,正想对他说些什么。
砰!
一下突如其来的心跳,几乎将我整个人都震倒了。
“郝公。”我说。
“怎么了?”郝瑗看着我。
我的食指缓缓举起,指着他的身后:
“那……那是什么?”
郝瑗猛回头。
空空的街巷里,黑夜张着大口,要把人都吞没。
什么也没有。
郝瑗飞快察看着四周:“裴大人,你看到什么了?”
怪了。
方才,我明明看到郝瑗身后不远,有个什么东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擦了擦眼睛,趁着火光,再看过去。
一个头颅伸了出来。
就在郝瑗的背后,我的眼前。
那个头颅,好像放在一个僵直的躯体上,一动不动。
只有两道光,惨切切地照出来,照着我的眼,让我两眼发花、头皮发麻。
一股凉气,从我的脚底升了上来:
“郝公,当心!!”
郝瑗也感觉到了。
他的眼里,突然放出两道凌厉的光,手里的长刀如千军横扫,往身后卷去!
嗤……
一个尖细的怪响,好像一根长针,刺进了我的耳内。
那种诡异,穷此一生,我也不会忘记。
那声音,是郝瑗背后的那个僵直躯体,发出来的。
仿佛就在一刹那,那个头颅上,两道惨光化成了一道巨大光幕,把长刀、郝瑗和整条街巷,全部吞没!
我只觉得冷。
掉入冰窟似的冷。
我的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案前、烛火下,老人停了口。
他两眼有些发呆,嘴角微微颤抖着。
仿佛当年的那个晚上,那种恐惧,直到今日,还是那么的颤栗人心。
“有没看清楚脸?”
一直静静听着的赵寒,突然开口。
裴劭摇摇头。
“自始至终都没有?”赵寒问。
裴劭道,“当时三更天,太暗了。后来那光又太耀眼,只看到个轮廓,也是模模糊糊。”
“可惜啊,这可是目前为止,离得最近的一次……”
赵寒喃喃着,思索着。
“大人,请问后事如何?”凌若道。
裴邵长叹了口气。
后来,我醒了。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旧榻上,四周破破落落的,像是一户贫寒百姓的家。
我一跳而起,冲出门外。
门外,天已大明。
街巷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大战过后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