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刚要动身,沈易安又吩咐道:“雪大,进了宫门让他乘轿吧。”
李培有点吃惊,小心地问:“皇上,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去吧去吧。”沈易安也没多说,照例赏着景儿,朝李培摆了摆手。
李培立刻退身出门去,安排了自己的义子安福去接。
雪大地滑,路的确不太好走,半个时辰以后,安福才带着钟离睿到宫门。下了马车,换了轿,安福着急,催着抬轿子的人走快些。钟离睿眼看越走越偏,便问:“不去勤政殿吗?”
安福道:“皇上今儿个看雪大,想赏个景儿,在殿香阁呢。”
这几年,沈易安检查钟离睿学问都是在勤政殿,趁着闲暇的时候。“今天下着大雪匆忙差人来叫他,又不去勤政殿,是有什么急事?”钟离睿心里犯嘀咕。恍惚间,听到有女孩嬉闹的声音,撩开轿帘,钟离睿只见湖边空地上,立了个雪人儿,有两个宫女和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女孩在打雪仗,女孩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右侧眼尾有一颗小痣,模样甚是可爱。女孩鼻头耳朵都冻得通红,不时地揉搓双手,稍远处还立着位年长的女人,很是端庄,宫人给她撑着伞,一脸笑意地看着女孩。
还没等钟离睿开口,安福便先转过头对着钟离睿小声说:“这是德妃娘娘又带着七公主玩儿呢。”
钟离睿听闻不禁又远远望过去,心想:“这位便是贤明的德妃,只是听闻德妃并没有诞育公主呀。”
“哦,这七公主是承栖宫的,尹昭仪不爱出门,德妃娘娘喜欢七公主,有时候会带着在园子里玩。”安福似是读懂了钟离睿的心思一般,还未等钟离睿询问,便先解释清楚了。
因为着急赶路,钟离睿一行没有停轿,安福隔空给稍远处的德妃行了个礼。德妃眼见是安福陪着,还抬了轿,心里便知定是重要人物,朝安福回了个微笑。
到了殿香阁,钟离睿赶紧入内行礼请安,沈易安依然是安然地看着窗外的雪景,抬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李培立马抬了张凳子放在皇上旁边,加了一盆炭火,又给钟离睿端了一碗热姜茶,才轻轻地退到沈易安另一边站着。
“最近天冷,府上还缺什么吗?可别冻着了。”沈易安转过头问钟离睿。
“回皇上,不缺什么。”钟离睿心里感激,毕竟侯府的吃穿用度沈易安都是安排司宫台在照管,这已是越制了,从来还没有谁得过这么大的恩赐。“一应都是最齐全最好的,睿儿谢陛下隆恩。”说着起身便要跪谢。
沈易安摆摆手,“不必,快坐下吧。你小小年纪离开父母都两年了,朕也是心疼的。”
嘘寒问暖过后,沈易安居然真没有询问钟离睿学问事,径直给他讲起了自己幼年时与沈予安、钟离勋的故事。
“那时候哇,先帝准许你父亲入南学堂同皇子们一起念书,朕与大哥、你父亲关系最为密切,每日晌午在南学堂听老师讲学,午后就一起练习骑射,反正呀,就是整日都要凑在一起。记得有一次上课,学生们在下面摇着头背书,老师就坐在讲桌后面闭眼听,”说着,沈易安还学了起来,闭着眼晃了晃,笑着说“就像这样。朕当时调皮,就给老师的砚台里丢了一只蚂蚱,这蚂蚱一进墨里难受呀,自是要跳出来的,这一跳直接跳到了老师的脸上,又落到怀里,老师惊得差点跳起来,一摸脸,有墨渍,心口也有,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老师气得黑着脸问是谁干的,朕一看老师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哪儿敢承认,就说是你父亲干的,有别的皇子要揭发朕,大哥还帮着朕用嘘声的姿势制止了。就这样,你父亲被老师狠狠地抽了手心,还被罚抄书,朕知道害了他,就一直与他一起抄到深夜。”
沈易安说得累了,喝了一口茶。“还有一次,我们三个从南学堂拿了好些朱砂跑到鱼池去丢,还比赛看谁丢的多、染红的范围大,结果,把先帝最爱的几尾红鲤给药死了,先帝特别生气,就罚跪,我们三个在园子里从晌午跪到天黑。哈哈哈……”
“哦,还有还有,论骑射啊,还是你父亲最厉害。有一次在马场,朕看上了一匹新进贡的黑马,训马的师父不允,说这马还没驯好,怕伤着朕,朕可不干,就一定要这匹,训马师父哪里拗得过朕啊,只能妥协了。朕骑着这马就奔起来,起初朕还觉得不错,马儿也没有那么烈,结果过了一会儿,马儿就开始不听话了,朝着远处的林子跑。你知道,马儿进了没路的林子是很危险的,那林子深处还有悬崖,朕怎么拉缰绳马儿都不肯停,脸也被树枝划破了,血糊了眼,看不清路,马儿都快奔到崖边了,朕吓得不知所措,是你父亲追了过来,从他的马背一个飞扑过来,把朕扑下了马,在地上滚了好远,他一直紧紧护着朕的头和背心,自己的后背被利石割了好些个大口子,胳膊也摔折了,养了小半年才好。”说着,沈易安还比了比自己的后背,指了指自己的右胳膊。“回来以后,他都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落马摔的,就怕朕受训斥。”
……
那些陈年往事从沈易安嘴里说出来,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一样,少年的故事总是让人动容,沈易安满眼神往,不知不觉说了许久许久。钟离睿听的入神,仿佛自己也能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
“你父亲可曾给你讲过这些事?”沈易安突然话锋一转。
“不曾。”钟离睿说。
沈易安原本发光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下去,喃喃道:“哦,不曾。也是,这些事原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不,是睿儿太小,父亲很少与我说他的事。”
“哦,也是。”沈易安想想,钟离睿来永乐时才六岁,在西境的时候,钟离勋怎会与他聊那些呢?心里释然了些。
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午后,钟离睿才出了殿香阁。雪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