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钟离睿原本正在北大营忙着练兵,季钊突然闯了进去,深深冬日,汗流浃背,他气喘吁吁地说:“夫人不好了”。钟离睿将军务匆匆安排妥,骑上马便往回奔。路上,季钊才在马背上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虽然细节不详,但是昨日确实公主一直在府里找什么东西,后来夫人去见了她,今日一早,公主便独自进宫去了,还特别留了时云陪夫人。
贞儿匆忙回府,一路上竟没来由的心慌,她不停催促车夫将车驾快些,谁料,车行至一路口,竟险些撞上骑马飞奔的钟离睿,还好车夫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缰绳,贞儿还是从座位摔到了地上,她扒开车帘正要探头去看怎么回事,钟离睿一个健步就跨上了马车,将车夫换了下去,只见他拉起缰绳,驾起马车便开始狂奔,车夫则骑上了他的马,与季钊一起跟在后面跑,丝毫不管贞儿是不是坐定了。
“你怎么回来了?”贞儿一边勉强爬起身坐住一边问。
岂料,钟离睿的脸拉得老长,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很快,马车就到了府门口,钟离睿跳下马车,径直冲上了府门台阶,此时,红烛吕卫等一干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季钊把缰绳递到车夫手中,也快速追随小侯爷冲了过去。贞儿自己跳下马车,瞧着眼前的阵仗,心中越发不安:“府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烛冲了过来,双眼通红,她扶着贞儿的手臂,说:“公主,夫人她……她……”红烛哽咽起来,话已是说不清楚。
贞儿立刻往府里跑,待她跑到白薇房间门口时,只见钟离睿已经在床前跪着了,头埋得很低很低,低到从背后都看不到,肩背因哭泣而不停起伏,虽然隐忍到几乎没有声音,那巨大的悲伤却振聋发聩。贞儿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扶着门框瘫软在地,她不敢相信,夫人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跪在钟离睿身后的时云见贞儿跌坐在门口,连跪带爬到门口去扶,却是怎么也扶不起,此时,钟离睿缓缓回过了头,双眼血红。那一刻,二人之间只是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贞儿却感觉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下午白夫人入殓后,趁着府里布置灵堂期间,钟离睿单独叫了时云到母亲房里问话。
一开始问什么,时云皆是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钟离睿也不逼问,只说:“今日是你单独陪着夫人,夫人出了事,你自是脱不了干系,你不肯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既然你是从德妃娘娘那儿出来的人,我便将你送回到德妃娘娘处,让娘娘去查,按宫规处置。”
时云害怕被送回宫中,这才跪在地上哭着说:“事情是这样的,昨日不知怎么,公主与夫人起了冲突。今日一早,公主说要进宫去找德妃娘娘,让我陪着夫人,谁知,谁知,夫人就,就……”
“夫人和公主起了冲突!?”钟离睿有些懵,她俩一向和睦,不至于起个冲突能把母亲气到如此吧?还是母亲发现了什么?
“嗯。”时云回答。
“所以你的意思是公主进宫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钟离睿问。
“是。”
“那你何时发现夫人不好的?”
“我担心夫人饿,就去厨房取吃的,回来就见夫人躺在床上,没……没了生气……”说着,时云又哭起来,“我也没想到,夫人会……会……,早知道我就不去厨房了。”
钟离睿瞅了瞅桌上的吃食,又看了看床榻边小几上的点心,是贞儿常给钟离睿买的那种。“这点心?”
“哦,这点心是昨晚公主让送来的,还有一包安神散,公主怕夫人气急失眠。”
“那安神散夫人服了?”钟离睿问。
“我不知道。昨晚送来的时候都很晚了,夫人房里也没个伺候的人,我把药碗放下就走了。”时云回答。
钟离睿突然特别后悔,母亲回到永乐后,要求独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些年府里的丫头除了每日上门打扫之外,母亲身边一直没有贴身侍婢,如今出了事,竟是连个知情的人都没有。
时云退下后,钟离睿坐在母亲床边发呆,温以仁轻轻走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将白夫人昨夜与他的谈话都说了,还将竹筒和他母亲的认罪书一并递给他,说:“这是你母亲昨夜交给我的。”
钟离睿展开母亲的认罪书,上面写到:“吾儿丧父悲痛,亦不钟情六公主,然皇命不可违,闷闷不乐久矣,恰六公主另有所爱,罪妇逐瞒睿儿,以止息之药助公主离宫。罪妇自幼少伴睿儿侧,心有愧欠,唯愿其能自觅良人,一世恩爱。望皇上体谅寡母爱子心切,求莫迁怒睿儿,罪妇愿承担一切罪责。罪妇白薇。”看字迹确实是母亲的。他这才知道时云口中母亲与贞儿的“冲突”,原是父亲遗笔与六公主之事。
“师父,都是我的错,母亲是因为我才……才自杀的。”钟离睿有些哽咽。
“先别追究这是谁的错,你不觉得此事蹊跷?”
“师父何意?”
“你母亲说她要进宫去面圣,并没有表达要寻短的想法。”
“那这认罪书……”
“你母亲担心会有意外,写一封认罪书留个凭证实属正常,这字里行间,也没有透漏半点儿‘畏罪自杀’的意思。”
“那,师父的意思是……母亲是被人所害?”
温以仁没有回答。而是环顾了整个房间,说:“今日房间里的东西可有动过?”
“季钊说时云在房间大喊救命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房间里的一切他有嘱咐不许动。”
钟离睿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没有时云所说的药碗。他赶紧叫了每日洒扫母亲房间的婢女来,婢女却说今日一早来,她见时云在,就没有进屋。所以,在这个房间里,有机会收拾这个药碗的,只有母亲、时云和贞儿。
一时间,药碗去向成谜,钟离睿的心绪乱作一团。
他一刻也坐不住,径直冲了出去,在茶房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他又匆匆跑回了卧房。贞儿此刻正忙着安排夫人后事,并不在房内。钟离睿打开了贞儿的柜子,在药箱里找到了其余的安神散,他拿起一包拆开看了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就在他准备放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药箱的角落处有细微的白色粉末散落,他勉强捏起来在手指上碾了碾,有淡淡的香气,但他并不识得。
钟离睿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指回到母亲的房间,温以仁低头闻了闻,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肯定地说:“这是月紫藤花粉,我在西境见过一次。产自东海外邦,十分罕见,所以非常贵。服用后先是全身困倦瘫软,而后呼吸逐渐停滞,但人并不会很痛苦,甚至还会面色红润,略带微笑,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钟离睿听着,只感天旋地转起来,这症状不正是母亲去世的样子?只一瞬,钟离睿赶紧收回了思绪,他不敢也不愿往下想。
温以仁看出了钟离睿的异样,安慰说:“你先别着急下定论。”
钟离睿顿了顿,强忍着自己的不安,说:“没有。”
“你不觉得这件事指向性有些太明显了吗?”温以仁问到,“公主会把事情做到如此漏洞百出?”
“可是师父,这毒药如此稀有又名贵,一般人何来?是皇后给的就说得通了。”
“皇后只是以六公主之事胁迫公主偷拿老侯爷的遗笔,不至于料得到会被夫人发现。”
“师父,其实贞儿与皇后之间,并非只有六公主一事。”到了这个时候,钟离睿不得不将自己所知的贞儿与皇后之间的事,从头至尾详细说与了师父。
中元节后贞儿进宫探母回来,常常心不在焉,钟离睿都看在眼里,尤其回来当天贞儿的样子以及后来房间里烧纸的味道,钟离睿确定贞儿有事,于是他偷偷去过一趟永王府,但李淑晚说她那日一直在谨兰宫待着,并不知贞儿发生了什么。这时,奶娘领着小世子进屋找娘亲,提醒了钟离睿,那日进宫去的还有小世子的奶娘。于是他将奶娘叫到一边询问情况,奶娘眼神开始有些闪烁,然后又露出了些许迟疑,在钟离睿的追问下,奶娘才将那日自己的所见所闻细细讲了。
原来那日,皇后叫来贞儿后,就让她带着小世子去一旁玩耍,玩了一会儿,小世子随身带着的小香袋不见了,那个小香袋还是柳烟生前送给慎儿的,里面有她从慈云寺求的护身符,奶娘便嘱咐宫女带着小世子先回去,自己折回去寻,无意间寻到了亭子后的树丛里,皇后与贞儿的对话,她全都听了去。